“要拿到那些契约。”
火把映出青年棱角鲜明的侧脸。
杨立骑在马上,侧头向一边背着剑匣的斗篷男子说道。
斗篷男子拉了拉战马缰绳,口中发出嘁地一声,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知道啦。”
“要把契约再还给他们。”杨立又嘱咐道。
斗篷男子微微抬头,似乎惊讶于杨立两道命令的不同,不禁问道:“拿了再还回去?这是何意?”
“燕州满地贼窟,悍匪当道。每一个匪帮背后都站着一位朝廷官员。”杨立沉声道,“你拿走契约,自然是为了吸引这些匪帮背后的官员注意,吸引他们围剿于你。”
“这是他们图穷匕见的时候,不过,众官员背后的那位皇子,还远未到图穷匕见之时。”
“所以,公孙先生手中那些将人‘变’成奴隶的契约,将有主的田产变为无主的田产的缔约,是逼迫这些图穷匕见的官员现出真身的东西。”
“我们留着它没有用处,反招祸端。若被人诬陷我们在燕州行土地兼并之事,倒打一把,这些落在你我手中的契约,便能成为诬陷我们的人手中最有利的证据。”
“我懂了。”斗篷周遭的黑纱一阵晃动,男人轻轻点头,随即问道,“比起这衮衮群臣,那位皇子显然作恶更甚。”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拿他没有办法?”
杨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扔给斗篷男人,道:“这就是办法。”
斗篷男人伸手接住那个东西,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入怀中,沉默片刻,才道:“燕翎统帅印,好东西。”
“你自己留着,日后用它在燕州做任何事情,可都方便了许多。”
“谁用它谁就是谋反。”杨立摇头,“包括那位皇子。”
“但他必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的,将契约还给匪徒们,将印信送给那位皇子,送到真理教众手中。”
“你明白吗?”
斗篷男人很不习惯杨立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又是一声切,之后才点了点头。
“毕竟是皇嗣,赵家人,性命金贵得很,和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是不一样的。”
“燕州死再多人,也难撼动他们的地位。除非是皇子意图谋反,撼动了如今那位皇帝的宝座……”
“这个,大概便是他意图谋反的证据吧。”
“你能明白就好。”杨立听完斗篷男人的话,点了点头,脸上带有歉意,道,“你刚从逐鹿郡回还,便又要安排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我心中很过意不去……”
“客套话就算了。”
斗篷男人摆了摆手截住杨立接下来的话,策马向前,嘀咕的言语顺着风传进杨立耳中:“跟着你倒也有些意思。”
“多保重啊,你要做的事并不比某安全多少。”
“保重。”
杨立目送那一袭黑衣隐入了夜色。
马蹄声渐渐远去。
马蹄声又渐渐响起,比先前那个纷杂了许多。
几匹马停在了杨立周遭。
都邪看着杨立,道:“大首领,我们也要出发了。”
文庸几人默默跟在都邪身后。
一侧的王荷挠了挠脑袋:“殿下真不带上标下吗?”
“标下武功也算不错……”
肖老大瞪了王荷一眼,制止了王荷的言语,向杨立拱手道:“能否破局,只看魁首此行收效如何了。”
“元旦将近,希望魁首那个时候能回来,大家团团圆圆,一个也莫要少了。”
“但愿。”杨立重重点头。
“魁首,珍重!”
“殿下保重!”
……
几日前。
毗邻燕州郡的逐鹿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天气很冷,宫墙里没个靠山的小太监宫女们缩在回廊亭楼犄角旮旯里,笼在袖子里的双手用力揉搓着,企图汲取一点热意。
一盏宫灯穿廊而过。
在廊边雪地上映衬出灼目的红。
三两黑衣相伴着那道红影走过长廊,侍候在廊道两边的小太监们纷纷低头,身子微躬,眼珠子定在眼眶里,只看到一致的黑面布靴小碎步从眼前踏过。
踏踏踏……
脚步声渐渐远去。
灰衣小太监们的双手复笼进宽袖里,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也不说话,便像是明白了对方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般,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墨色的乌云压过了檐角琉璃色的龙首。
红衣太监在正德殿前停下,挥手屏退了身后的黑衣太监,脚步更轻了些,低头躬身,如同一个木头雕塑一般,双脚滑过殿前雪地,不沾雪尘,又似没有重量的影子,抬手轻轻叩击殿门,刻意压低也难掩那份怪异的声音响起:“官家……”
他在原地毕恭毕敬的站立着,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孔与身上绣着银蟒的红服相得益彰,在殿前长明灯的渲染下,竟有了几分花一般‘娇艳’的味道。
“进来吧 。”
门内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
听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声音,红衣太监却如闻天籁,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跪地谢恩,再起身,将殿门推开一道缝隙,闪身迈步跨过高高的殿门门槛。
前脚尚未沾地,后脚便跟了上去。
两脚合在一处后,身后的殿门便被两侧的护卫轻轻合上了。
“拜见官家……”
红衣太监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向着前方桌案后的那一袭模糊的明黄身影下跪,头颅点地,双臂向内弯曲,在脑袋前并起,掌心同样与大殿里的木质地板贴合。
绘龙描金的火烛映照出桌案后那一袭明黄的身影。
金黄火苗忽闪忽闪的,令桌案后那人背后的影子亦是忽高忽地,威严莫测。
他站在桌案后,低头静静打量着红衣太监,半晌,开口道:“你起来罢。”
“谢过官家。”红衣太监慢慢起身,依旧是弓着身子,站在一个角落里。
大概是嫌他得太远,自己看不清。明黄身影向他伸了伸手,皱眉头道:“你走过来些。”
“朕看不清了。”
“是,官家。”红衣太监脸上带着笑容,向前小碎步走了一段,却依旧在桌案三步以外的地方。
身着龙袍的男人摇了摇头,再叫这厮走一些,他便不愿意了,也罢,省得他再多些废话。
男人点了点头,也未说话,皱着眉头将桌案上最后几封奏折以朱笔批阅完毕,才道:“最近陆无崖那老货在朝堂上活跃得很。”
“燕州郡之祸事,他也提了多次,倒是在逼迫朕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