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来晚了……”
程锐的声音里有些内疚。
他一边扫视那些围拢过来的真理教徒,一边与身侧的公孙杵臼说着话。
“你可以领着他们暂时退却,等我回来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程锐心里有点难过。
他感知到身边老者的气息正在渐渐衰弱,那是树木经遭雷击之后,生命破灭的气息。
一个武者身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气息,只可能是因为他使用了每个武者都了解,但每个武者都不一定有勇气施展的法门。
是武夫的末路,武夫一生最后能施展的招式。
“是啊,老夫何至于此呢……”
一个妇人走到了公孙杵臼跟前,帮他包扎好了身上的伤口,泪水涟涟。
老者向妇人点头道谢,淡淡笑了笑,回应着程锐的话:“大概是终究意难平罢。”
“你亦曾教导小子,一腔血勇,于大势无补。而今你却做了那个不惜命的蠢材。”程锐嘴唇微动,将悲伤都压在了胸中,被血与火灼烫着的眼眶里流不出一滴泪水。
“天道轮回。”公孙杵臼提起自己的剑器,朝前走,看着那些伺机进攻的真理教众,“凡人终有一死。”
“那真理教玄武长老就站在老夫跟前,你可知老夫身后那些孩儿妇孺面上是怎么个颜色?”
“你自不知,所以也不会心酸。”
“玄武长老已种进了孩子们的心里,成为他们心中的魔头。老夫即便不能斩去这些人心中的魔头,也该教会他们如何反抗凌虐与不公。”
“弱肉强食,焉能道尽世间道理?”
“世间的反抗,皆因不公而起。老夫没有时间给他们反抗不公的力量了,只能给他们一些反抗不公的勇气。”
“也好教他们明白,这世间最多的不是强与强的对抗,最多的恰恰是弱与强的对抗。前者往往不值一提,唯有后者,永佑人道昌明。”
“无数弱者汇聚起来的反抗力量,才是鼎革天下的根基,才是我华夏种族之所以生生不息的源泉。”
程锐身体微微颤抖,往身后那些慢慢跟上来的人群看了一眼,慢慢道:“那,他们真明白了你的苦心了吗?”
“还差一点。”
“只差我死。小子莫要与老夫争这一死。”公孙杵臼神秘一笑,横剑于胸,“向前走吧,破了城,带着他们,前往兴城。那里自会有人接应我们。”
“这次换你护佑他们,让他们明白反抗比逃避更重要。”
“也得请你护佑老夫一阵子了。”
刀客重重地点头。
向前迈步,举目四顾,爆吼出声:“想要这老倌身上皮肉的,先过了某家这一关!”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观望良久,早已按捺不住的真理教众红着眼睛,嚎叫着扑向了程锐。
“杀——”
当!
程锐一刀绞飞了一名冲上近前的真理教众的兵刃,弯刀顺势绕过了那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握住真理教众的头颅,掷出去撞飞了一名扑上来的教众,扭身一刀扎进左侧持双斧的真理教众心窝——
嗤!
鲜血溅入程锐的眼睛,他已知公孙杵臼死期将近,悲怒交加,下手毫不留情:“某要把你的心扯出来!”
……
兴城某家妓馆。
“花了多少时间做上了这家勾栏的老鸨啊?”
灯火葳蕤里,石子拍掉了浓妆艳抹的老鸨摸向自己胸口的手,笑着往楼上去。
老鸨紧随其后,笑眯眯的,也回答石子的问题,而是转而道:“相公这么晚过来,真不选个姑娘么?”
老鸨低眉顺眼,若都邪或杨立在场,必能看出她的身份——杨立与都邪领小台村众驻扎于一片树林下的土坡之时,曾重伤过这个女子。
而她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是这家妓寨的老鸨,而是自青树郡远道而来的邪魔外道,当下这一副丰腴可人的身材之下,隐藏着一个枯瘦如柴阴气森森的老婆子。
都邪曾在这个老妪身上留下一道真元烙印。
而石子则是那个目睹了杨立等四人破去金兵千骑的首阳阁谍探。
他如今自然是换了身份的,目下同老鸨亮出身份也是正好。
石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在老鸨眼前晃了晃,老鸨脸色一变,面上笑意更浓,小碎步跟上石子的步伐,在他一侧慢慢走着,低声道:“老婆子在此等候阁下多时了。”
“不知天目魁首如今是否也藏在了这兴城之中?”
石子收入怀中的那块木牌上,有一只眼睛的图案。
如今这个图案在燕州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代表‘天目’。
天目来历神秘,各方势力对这个组织多番探查,皆无功而返。不过藏在这家妓寨的老鸨与‘天目’多番联系,对其根底还是了解一些的——天目由鱼肠道杀手与青萍镇武夫整合而来,其魁首自然也是鱼肠道大首领与青萍镇的幕后首脑,杨立。
“这种事情,主公手上那点功夫,过来马上便要风起云涌的兴城,对他恐怕不利。”石子笑了笑,他对杨立的称呼与鱼肠道杀手、青萍镇武卒民众都殊为不同。
‘主公’这个称呼,很有古意。
更似是三国魏晋时代的门客对家主的称呼。由这个称呼,也可反映出石子如今的身份——杨立家臣。
“不过另一个您见过的人倒会过来一趟。”石子对老妪季秀眨了眨眼睛,“如今他该快到下河了。”
季秀默然。
另一个她见过的人,想必是那个刀术大家了。
“秉锐兄可在此处?”
季秀点了点头:“昨日全城搜检,凡城中身负功名的士子、家中藏书的读书人被大肆抓捕了一批,老婆子相机行事,将他藏在了这家妓馆里。”
“小伙子倒很懂眼色,今日做了一天的龟奴,倒也勤快。”
石子眉头皱了皱:“如今城中形势如何?那些读书人可有性命危险?”
“昨日关了一天,也未找到他们散播谣言的证据,又有民众上街聚众滋事,下河城州牧见事不对,恐激起民愤,早就放了。”
老鸨摇了摇头,笑意不减:“老婆子在青树那等荒僻之地呆了这般久,初来乍到中原,竟不知如今的读书人都这般有骨气了。”
“他在人字二号房,你且去吧。”
石子点头:“把果脯、麻花、肉脯、肥鸡、糕点之类的都上一上吧,秉锐兄在你这边,想必也饿得久了。”
老鸨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转身摇动着腰肢吩咐后厨准备饭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