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站在路口,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开口对纵马在前头的匪首厉声喝问,目光却集中在马队最后那一个个被铁链串起来的孩童身上。
那些战战兢兢的孩童,令他浑身发抖,咬牙切齿。
这是他途经的第三个村子,只要看到那些孩子,他便已经明白,孩子们的村落必定是被洗劫一空了……
除了这些孩子,村子里怕是连个生人都没有了。
一念及此,任凭老者涵养再好,怒火也忍不住漫溢胸膛,他直斥那名纵马疾驰而来的匪首:“你莫非是个没有爹娘生养的狼心狗肺?!竟纵容手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有悖人道的祸事!”
匪首神色羞恼,在距离老者约有七尺之远时,悍然挺枪,猛地扎向老者的胸膛,同时口中叫嚣:“老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死到临头了!”
老夫龇牙咧嘴,面色狰狞,手腕一转,便将那匪首的长枪磕开了去,紧接着一个纵身便单脚踩在了那匪首座下马匹的头颅上!
匪首见状大骇,手掌一松,长枪便丢到了地上,身体禁不住向后仰,同时双脚内收,一夹马腹,企图催开战马,将老者甩下马去。
战马纹丝不动。
“你这悖逆人道的狗才!”
“且待老夫替天行道!”
雪亮剑光在半空悠悠一转,便贴上了匪首的脖颈。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坏我黑星寨的大事!”
剑锋贴上匪首脖颈,森森寒气登时透入心底,他吓得屁滚尿流,说话立刻就利索不起来了,剑锋压迫之下,动也不敢动,却尤自色厉内茬。
身后的匪徒们呼啦一下子全围上来,对站在马头上的老者虎视眈眈。
“腌臜之辈,也配知道老夫的名姓?”纵使身处群狼环伺的境地,老者依旧气定神闲,目光扫过周围匪徒的脸孔,最终停在了那些挤作一团的孩童身上。
剑刃抖动,割破了匪首的皮肉,鲜血顺着剑刃悄然滑落。
匪首骇然大叫,生死危机当头,再顾不得维持自己在部下面前的体面了,连忙求饶:“饶命!饶命!”
他当下也不敢动弹,直挺挺地坐在马屁股上,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同时大张着口求饶,这副样子看起来甚是滑稽。
周遭贼匪投鼠忌器,皆不敢出手攻击老者,更不敢从人群之中脱离,向远处的那些孩童挥动屠刀,以期围魏救赵——他们心中亦清楚,数十余人团聚起来,那老者还可能忌惮几分,若是贸然脱离群体,要向孩童出手,恐怕第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老者低头盯着匪首,向他的后方努了努嘴:“老夫问你,那个庄子有多少户人家?”
匪首只看老者的动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刚在那个庄子屠杀一番,其中多少户人家,匪首自然清楚得很,慌忙道:“共有一百五十多户人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一百五十多户人家……都死绝了?”老者声音更冷。
“该是没有漏网之鱼……”匪首慌不择言,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额头上冒出颗颗汗珠,喉结不住抽动,趁着老者还未动杀机,又赶紧道,“还有孩子,还有孩子!孩子我们一个都没杀,真的一个都没杀!”
“我知道了。”
老者眼皮耷拉着,盖住了他的眸子。
他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一旁的匪首大口喘息,只觉如坐针毡,面对这个怪老头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但他不敢动弹,手下们亦不敢动弹。
“燕州流的血太多了。”
老者抬起头,眼睛里有锐利的光,匪首不敢看他的眼睛,侧头躲过那目光。
“你是黑星寨的大当家么?”
匪首摇头。
偌大黑星寨,他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大当家?他只是寨子里一个小头目而已。
“你们这些匪类,从前也是跟他们一样的庄户难民吧?”
老者又问。
匪首不知如何回答。
老者亦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只是到了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般穷凶极恶的人呢?”
吃肉是没资格吃的。
吃粮是吃不饱的。
匪首心跳如擂鼓,他想起了从前。
那尊威猛高大的甲士只给几百号人的村子留下了一口袋的粮食。
如何够吃?
甲士是希望这一百多号人自力更生,仅靠一口袋粮食熬过一个寒冷的冬天吗?
甲士希望的不是那样。
他真的只是觉得一口袋粮食可以养活一百多号人,给的多了,便是浪费。
他没什么可希望的。
可是匪首比他更加清楚,一口袋粮食最多只能养活一个人,还要小心翼翼地省着吃——因为他就是那个最终活下来的人。
活着是没有错的。
为了活着做任何事情都是没有错的。
采一堆蘑菇毒死一个村子的人,只为了活着也是没有错的。
有人不怕死吗?没有不怕死的人。
圣贤都说了:蝼蚁尚且偷生,圣贤是没有错的。
匪首面庞似火烧。
他知道目下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自己能活着,能活得更好。
这个过程,势必是要挤掉别人活着的资格的。
他觉得,皇帝能成为皇帝,必然是挤占掉了诸多百姓活着的资格,才能成为皇帝;权臣能成为权臣,必然是挤占掉了许多小吏活着的资格,才能成为权臣;勋贵之所以为勋贵,必然是挤占掉了许多负有武勋的兵卒活着的资格,才成为了勋贵。
天下如此。
世代如此!
就连人们崇拜上苍,也只是因为他可以让许多人瞬间失去活着的资格,而不是他能够让所有人安全地活在世上。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要杀了你。”老者声音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他说的话却让贼匪们不敢平静,骚动了起来。
匪首大汗淋漓,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
他嘴唇发白:“我是为了能活着!”
“想活着是无所谓对错的。”老者摇了摇头,“只是你活着,凭什么不让别人活着?”
“不杀了他们,大当家便会杀了我!”匪首脸色狰狞。
“哦。”
老者点头:“现在你活着,让我觉得活得不舒服。我必然要杀了你,才能活得舒服些。”
“我没错吧?”
“你死之前,老夫不妨告诉你,老夫无当窟公孙杵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是你死了,魂魄化为厉鬼,尽可找我寻仇!”
嗤啦!
老者一手攥着匪首的发髻,一手持剑割掉了他的脑袋!
颈间血如喷泉般迸射而出!
“你等,亦可为你们的首领找老夫寻仇!”
老者高高跃起。
剑光如瀑布,直落九地。
底下一众匪类全被这瀑布似的剑光罩住,一时间死伤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