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选择背叛他,想必他一定有让你心灰意冷之处吧?”
“不妨说出来,与某听听。”
杨立此时说出口的话,对南元朗而言不吝于天上掉下来的冰刀霜剑,一根根插在自己心上。
刺得南元朗心脏剧痛,刺得他不得不从过去里努力追索那个人的背影,越追便越疼。
直至最后。
南元朗觉得自己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脚下的大地化作了一把把刀尖向上的刀子,自己便赤着脚踩在这些刀子上,蹒跚前行。
任凭一把把刀子扎透自己的脚心!
南元朗不禁想,自己若没有背叛他,此时又该是个什么光景?
会是如今这般,躲在这阴森的挂檐城里,做从前绝耻于做的勾当,以残虐平民为乐么?
绝不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啊!
若没有背叛他,自己今时纵是成为大逆,也依旧是江湖上高来高去,朝廷差官休想摸到自己半片衣角的大逆。
放歌纵酒,邀三五个与自己同是大逆的友人,在他坟前烧些香烛纸钱,洒一杯黄酒,余生虽不能安慰,但至少问心无愧!
可是自己已然走上这条路了。
自己无法回头。
只能尽全力的——尽全力地与过去决裂,杀了他的这个后人,世间就再也没有可以张口为从前那人公然发声的人存在了!
自己就能堂堂正正地活!
这个念头在南元朗脑海中骤然炽烈了起来,他心底再度腾起无穷杀意与斗志,如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南元朗的真元,在杨立的感知中,骤然反抗得剧烈起来!
感受着南元朗真元强猛的反抗力度,杨立淡淡一笑,说道:“看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你却是实实在在地背叛了他,无论什么都难以掩饰你这等卑劣行径。”
“而你现在,更是要完全地将你的卑劣心思贯彻下去。”
“你口口声声说你与他已是两不相欠,各不相干,却踩在他的尸骨上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如今的权势。呵,挂檐城城主,好大的威风!”
“你还想残虐他的后辈,以成就自己的武道修为!”
“这便是你所说的,你与他两不相欠,你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那么少!”
“也罢,一切也都随你。”
杨立悄然减弱了自己操纵南元朗体内真元的力度,叹气道:“只是你日后,施展自己的武道修为,坐上更高的位子时,你是否会觉得羞耻,会觉得恶心?”
“你所得的一切,都不该是你所得,你要与过去划清界限,你拒绝自己过去的污点,却对过去为你带来的好处坦然受之。”
“你何止良心有亏?”
“简直丧尽天良!”
轰隆!
南元朗感受到杨立真元‘反抗’的力度减弱,正心中狂喜,意欲重新夺取主动权时,猛地听到杨立的话,如有一道霹雳在自己脑海炸响!
炸得他头脑懵然,心中一片空白!
他不知不觉又一次放缓了聚拢己身真元的速度。
“诸恶莫做,否则必有恶鬼叩心门!”
“莫要再说,莫在说了!”南元朗尖叫连连,用尽全力,欲要后退,与杨立手掌分开。
但两人的手掌却是紧紧粘合在一起,任凭他如何使尽全力,两人各自站位都是纹丝不动。
一旁的李明德见状大惊失色,将要有所动作之时,杨立身后的都邪跨步而出,冷冷地盯着他,如同狮子盯住了一只兔子。
李明德噤声,亦不敢有分毫动作,呆站原地。
不知不觉间,这两人竟将局势完全逆转,掌握了主动权……
这……自己当如何是好?
李明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南元朗身陷水深火热,疼痛煎熬、拷问审判令他难以自拔。
杨立的声音流入他的心底,化成了他自己的声音,反成了南元朗的自我审判。
“我这一生,只做了那样一件错事,却从此再难回头,一步错,步步错,千古恨,千古恨呐——”
南元朗痛哭流涕,悲号不已。
“便只有恨,没有悔与憾么?”杨立平静的神色在南元朗的眼睛里,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对方仿佛是通晓人心的魔王,立在高处,一双眸子里释放五色斑斓的光。
那斑斓光彩里,有滚滚红尘,有前世今生,有业障苦本。
它能容天下一切污垢——南元朗却觉得,那里是绝容不下自己这样的污烂人的。
可笑自己在这挂檐城,用自己那些鬼蜮伎俩生生制造出了十多个污烂人窟,将那些本是无辜的流民全塞进去,到头来,真正应该住进那里去的,却正是自己。
苦寻救赎。
从他死后,自己早已不能救赎自己了……
一切……还能回到最初么?
南元朗眼中涌出鲜血,在鲜血的映衬下,一张本就狰狞丑陋的脸孔,便更加狰狞丑陋了,这般哭哭啼啼的懦弱模样,更让人不由得心生烦恶之感,与挂檐城里鲜衣怒马的公子客商面对那些断手断脚的乞丐时,心底生发的念头大致一样。
可有机会回头?
南元朗完全陷入了癫狂的状态,穷追苦索。
若自己能求得他的后人的谅解,自己是否就可以回头了?
是否就有机会回头?
自己可以被他奉为叔父,如天下间所有的长辈那样去照顾他,为他出谋划策,规整以后的道路。
这样纵使自己百年之后入得九泉之下,也终有颜面笑对从前主尊。
便能冰释前嫌,前非尽弃。
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么?
南元朗抬起头,看着杨立的眼神,像一个饥饿的人看到了一块馒头。
他哑声道:“我将我所得到的一切,全部奉还于你……”
“全都还你!”
他眼神企盼:“我可能回头?”
“你们……可能原谅我?”
他悲声大号,可怜至极。
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已经全然抛弃了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立场,自己以后的前途。
他只求一个被人原谅的机会而已,仅此而已。
然而,对面那一袭青衣、如魔头一般的男子只是讥诮地挑起唇角,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能。”
残忍,何其残忍——
南元朗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毁。
双目中的血色尽数褪却!
这样冰冷的拒绝,又何其正当。
“回不了头的人,终究是回不了头的。”
“人生至此,后路封绝,过往皆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