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矮桌旁,端起茶碗装作喝茶样子的肖京心头蓦地一突,茶碗中如被人投进去了一颗石子,捡起一道指许高的‘浪花’!
肖京脸色惨变,骤然扭头,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一直监视的那两人所在方位——
但见那站在前面的神秘人,拂一拂袖,青蛇出洞,朝自己直射而来!
当啷!
茶碗跌落桌面,浑浊茶汤从碗中洒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于桌面之上跳跃开来。
一时间,肖京通体冰凉,竟在那弩箭钉杀而来之际,忘了做出临场反应,五感皆被剥夺,如同置身无有一物的真空之中,凭人宰割!
完了……
肖京内心呢喃一声。
当!
弩箭钉在了肖京身旁,碗口粗的木柱之上,颤抖不休。
紧接着,整个茶棚各关节处传出不堪重负的噼啪之声,轰隆隆倒塌下去。
众多饮茶客人慌不迭逃出倒塌的茶棚,围在四周,破口大骂。
木柱砸向肖京额角之际,肖京微微抬眼,正对上人群之中安静站立的杨立眼神。
玩味戏谑,仿佛在对肖京说:偏不杀你。
这目光中蕴藏的意味,直比被人一箭射死,更令肖京觉得恐怖万分!
性命皆在那人鼓掌之间,他不杀自己,只因他此时不杀人而已,若他想要杀自己,自己又如何能逃得脱!
黄泉勾魂判官,如影随行!
木柱倾倒下来,重重砸在肖京额角,他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追踪杨立的其余两个人,见此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有一个直接从算命摊子前起身,拔腿就跑——
亦正在此时,都邪的声音传入了杨立的耳朵:“第二个,正北方位,算命摊子前有一个,他要逃跑!”
杨立闻声轻轻点头。
长街长,由南到北。
行人如潮水,徜徉于长街上。一袖青蛇出,只在茶摊附近引起了一阵骚动,在人流稠密的长街中,这点骚动只能算是一朵小浪花。
但随着杨立体内佛性与魔道真元沛然运转,双臂之内,阴冷残毒与堂皇庄严的气势交杂,长街之上的行人们便骤然暴动起来。
行人星散,奔逃。
摊贩气急败坏的尖叫、酒楼上凭栏独坐的剑客投注过来的惊异目光、粮店角落里,绕过米缸匆匆逃入洞穴的老鼠,皆应在了杨立的感知中。
那推开给自己看手相的算命先生的追踪者逃跑行迹,在杨立的感知里,如白纸上的一滴鲜血那样醒目。
他绕过了一家客栈前垂下来的旗幡,他撞倒了一个妇人,那妇人头上盘起的发冠都跟着散落,他掀翻了一个菜贩的板车。
杨立心无旁骛,除却那个追踪者外,其余一切活物死物,在他的世界里,皆是静止的。
喧嚣声入耳,反倒让他的内心更加平静。
如蝉噪林逾静。
杀,还是不杀?
那个追踪者眼看就要转入一道街巷中,杨立终于抬起了长袖,一道青光自袖中突出,盘旋而起,掠过长空,直追那追踪者而去!
“最后一个,已经吓呆了,还要不要用来试箭?”
都邪也不看自家首领那一箭射出的结果如何,反正与自己估计的也差不了多少,始终与目标只差一线而已。
射出先前那一箭,杨立神色有些疲倦,摇了摇头:“算了,把他先抓起来,盘问一番吧。”
“嗯。”
都邪点头,微微侧了侧身,要去将那躲在几摞箩筐后的最后一个跟踪者抓起来。
眼角余光撇了撇第二名追踪者逃遁的方向,都邪将要迈出的脚步顿住了,慢慢收回,转脸注目着杨立,神色有些复杂。
“公子,你射中了。”
杨立脸色有些尴尬,慢慢点了点头:“呃……”
两人同时转眼看向巷子口的那个追踪者。
时间倒退几息。
追踪者刚刚推开一个没头没脑往自己怀里钻的孩童,一抬眼,便见到侧方那条深巷已近在咫尺。
他心中狂喜,暗道谅你箭术无双,老子扭身躲到巷子里,隔着两边那么厚的墙壁,看你怎么发挥你的箭术!
亦在此时,杨立袖口冲出一道青蛇,暴掠而来,划过奔逃行人的头脑,向着他钉杀而来!
追踪者只觉乍现彻寒气息,根本无暇回头观望,左脚抬起,朝前跨步,右脚脚尖抓着地面,脚跟已经垫起,眼看一个跨步就要转入那道窄巷之中,只听得耳边嗖地一声——
青光洞穿了他右脚脚踝,余势不减,在其脚踝留下一个血洞,紧跟着便扎穿了他的右脚脚面,将其脚掌与地面牢牢地钉在了一起,寸步不得行!
“嗷!”
追踪者惨叫一声,头朝地倒了下去,右脚也顺势立地,无羽钢箭就斜着钉在石头中,周遭是一滩滩血迹。
追踪者抱着自己的右脚嚎啕不已。
如此箭术,能在一个人即将逃离其射杀范围之际,一箭射出,便能钉穿对方一只脚,使其行动不能,这样的准头儿岂能用不敢恭维来形容?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了!
都邪履身江湖十余年,所见的箭术高手、箭术大家也并不在少数,如当初在塘石遇到的那位阳亦晨,也堪堪触及了箭术大家的门槛。
可是即便是这等层次的高手,要在瞬息之间动念开弓,真元猝发,拉动长弓、弓弩之弓弦、机簧,致使一个在疯狂运动中的人丧失行动力,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甚至比一箭杀死那个人都要困难许多倍!
高超的预先判断、真元的控制程度、箭手心神的平静、环境的变化,甚至是风力风向等种种因素,都牵扯在这一箭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杨立却射中了。
这是偶然么?
都邪在心中摇了摇头,他修行武道多年,深知武道之中的每一个偶然,都是先前一系列努力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都邪又联想到杨立习练箭术以来的种种怪异反应,先前每次大首领射箭,距离目标始终差一线,真的是仅仅一线之差。
大首领修行箭术之时,都邪还因此调侃过他几句,以为大首领的眼睛视物与常人怕是有些不同,所以每每会留出那一线之差。
以今日大首领这一箭来看,恐怕并不是大首领的视力有些问题,先前种种,皆是大首领故意为之而已。
遑论箭术、刀术、抑或其他种种武道,皆是杀生之术。
大首领开弓射箭始终控制在那目标一线范围之内,不使自己真正犯了杀戒,就连这次开弓射中目标,也只是钉穿了那人脚掌而已……
这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武道修行上的心障,一个积藏于心底的魔头?
都邪心中叹息一声,却又觉得有些轻松。
大首领终究还是从前的那个大首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