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开到养老服务中心大门口,远远见唐老斋拄着拐杖,与一个老太在说话。
瞧他虽然拄着拐杖,却也能给人玉树临风的感觉呢。
真是奇怪。
陈宸内心嗔自己道:见钱眼开的家伙,今天听颜涓若说唐老斋是个巨富,就打坏主意了吧?
不过,作为一个证券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又是唐老斋的小老乡,对他的财产必定是了如指掌的吧?
陈宸打开车窗,向唐老斋热情地招手,相当的夸张,相当的热情。
“咋的,就是要让他身边的老太知道,唐老斋是受人欢迎的,有人惦记,这是给要面子的唐老斋面子!”陈宸的内向独白。
唐老斋微笑着向他的宾利车挥挥手,送了一句话:“我这就回去。”
好温馨,仿佛一家人。
陈宸想:肯定也是疯了,我这是要疯的前奏。
没有护士,他一个人跟在车后,步子从容。
敢情今天的体检,顺带还做了保健,看他哪像个天天坐在椅子上的人。
陈宸泊好了车,从唐素贞怀里抱过格格,说:“妈,你快去候着老爷子。”
唐素贞意会,立刻身手矫健地去了,三步并作两步。
陈宸看着妈妈的背影,想着另外一件事。
山西某学院的那个后爸,帅气潇洒的某教授,与小他那么许多的美护士,两个人暗送秋波已有年头了,这一年来更赛鸳鸯似的,地下情搞的动静有点大。
春天了,他们的恋情应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世上哪里有唐素贞这样的女人,男人出轨,路人皆知,唯独她不知。
“唐先生,体检情况如何?”唐素贞扶着老爷子坐下来。
“情况不错,没毛病,医生啊劝我可以多走走路了。”唐老斋声音很愉快。
“可不是,我也是认为先生你应该迈迈步……七八十岁,现在不是有话说吗,还是老中年人!”唐素贞温柔地劝道。
“在养老中心啊,你猜,我的年纪排在多少位?”
“啊,多少位,比年龄大小啊?哟,这倒是有趣。”唐素贞替唐先生脱掉外套,并递了杯茶给他:“润润嗓子,我看先生站在室外,有没有冻着?”
“唐医生,你还没猜呢?”
“我猜啊,你的年龄在养老中心还是小弟弟!”唐素贞说着自己笑起来。
“唐医生果然猜对了。你们也是看见了,跟我站一起的老太,87岁了,硬朗着呢。”唐老斋看起来是真高兴。
“她,都有些什么家里人?怎么也?”唐素贞问道。
“唐医生是问怎么也是孤寡老人,住到美国来啦?”
“唐先生……”唐素贞有些不好意思,怪自己好奇,探人隐私了。
“是个了不起的老太太,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个女英雄!”
“啊,87岁的女英雄,双枪老太婆!”陈宸突然探出手,夸张地说。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哪儿对哪儿。”唐素贞说道:“先生,你坐会儿,我弄饭去了。”
“哦,不要,我今天吃了晚饭回来的。陈宸啊,她不是双枪老太婆,但是个老干部,南征北战的传奇人物,到老了,几个子女全跑到美国来了,她打下的江山,子女一个不要,全跑这里来了。没有人养她老,她一个人在国内,住疗养院也不成啊,住医院的高干病房,一年四季养在医院,有一班人照顾,那也不行啊。”唐老斋说。
“看看,儿大不由娘。个个都跑美国来,她一个孤老婆子,只好漂洋过海……”唐素贞叹气道。
“也好,你看看这空气,它适宜老人养老啊……真应该有人写写她,活化石啊,以后走一个少一个了,文物界不是有抢救怀保护的说法吗?她就属于抢救性保护的那个人。”唐老斋转身对陈宸说:“你来一下。”
“唐先生,什么事?”
“明天啊,白天我就去养老中心的俱乐部,那里器械多,可以锻炼,我也去拉拉筋,你就陪我去。”
“那可不行,唐先生,你的腿要注意不能多运动,这小月板啊坏了就是坏了,不能逆生长!”唐素贞劝道。
“问过啦,4月份就去做手术。美国啊,七八十岁的人做膝盖手术的多了,做好后,像年轻人一样还能爬山……”唐老斋高兴地说。
“那你的腿是什么毛病?看你天天坐着?”
“小毛病,年轻时挨斗,受过伤,到了冬天啊,关节炎,没什么大碍。冬天,我就格外小心些,怕再跌跤。医生嘱咐静养,你也看见的,听医生话静养三个月。今天复查,身体没事,零件全好,天一暖,我也是能出门到处跑的……”
“那敢情好。”唐素贞应道。
那晚的陈宸在手机上捣鼓了老半天,把山西太原的后爹来了个彻底曝光。
十几张照片做成文件夹,留在手机页面上。
唐素贞是知道陈宸手机开机密码的,两个人经常合用一部手机。
再说,唐素贞到了国外,与国内的同事联系不多,几乎用不着手机。
唐老斋第二天果真就到了养老中心的俱乐部,不看不知道,陈宸是第一次知道,养老中心的建筑群,从外面看一点也不起眼,走进去一看,应有尽有,不仅是运动健康设备,吃的睡的躺的,玩的用的喝的听的,就是一个提高生活品质的会所,在这里,除了年龄都老了,其他,尽可以享受最美好的生活。
美国是富人的天堂啊。
这话一点不虚。
看来,陈宸对唐老斋的财力还是估计低了,以为他像国内一些档次稍好些的养老机构一样,只是稍稍高级些,哪知道却是个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像上帝一样有尊严地活着的地方。
只要有钱。
只要缴的钱足够多,高出于一定标杆,他就高人一等地过老年。
陈宸朴素的生活哲学多半受书本知识的影响,明明穷,过的是下层人的生活,却曾经鄙视富人,觉得越穷越光荣,觉得富人的毛孔里滴的是被剥削者的血。
知道得太晚了。
今天算是明白有钱能使人为鬼推磨的道理了。
觉今是而昨非,颜涓若毒舌的好处是他敢于撩开虚伪的面纱,说真话。
那么追求金钱吧,姑娘!
对了,老年中心还可以搓麻将,玩纸牌,几个老人围着,各各拿一杆毛笔写大字,画画牡丹花、小鸡鸭、黄瓜篱笆什么的。
陈宸手搀着唐老斋到处走走。
唐老斋像个导游似的。
“你看啊,这里的图书馆相当不错……”
“这棵树你知道叫什么名字?江洲有的……”
“啊,你长在乡下,应该与植物打交道,懂得多才有生活。它叫合欢树,在我们江洲啊,它也做行道树!还有这种树,怎么?不知道?樱桃树啊……不行勒,不行的勒,你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晓得……这棵树有年头了,它呀,叫朴树,中国有很多这样的树。还有啊,紫薇树,楝树……说楝树你也不知道,不知道的太多,就没有情趣……”
“你看看,这饮料,红茶?你只知道是红茶,是印度的还是尼泊尔的,你都不知道,生活没有品质。我看啊,你读书,读死书,差的远罗……”
“是,先生。先生,你真博学,你以前是做教授的吗?陈宸明知故问。
“教授有什么稀奇,中国啊,国内啊,这个,大学扩招坏处不少,教授的数量啊水涨船高,多如牛毛,不要叫我教授。我也不承认什么博导身份,你看看那些个博导啊,一搏就倒,一搏就倒,经不起搏。一个个啊不博不导,不像样,我不能与他们为伍,晓得吧?不要叫我博导啊教授啊……”
“那,叫你什么好呢?”
“你妈妈叫我唐先生,就很古雅。你呢,喊我唐老,甚好。”唐老斋娓娓道来。
陈宸那天与唐老斋形影不离,仿佛这个博学的有风度还特有钱的老爷子,是她的亲爷爷。
这感觉真奇怪。
她好像到了美国,一直马不停蹄地求学,奋斗,但一直处于落泊与潦倒中,到了养老中心,却遇到了一个巨富的爷爷。
不行,这个感觉还相当的美妙。
是有奶就是娘的态度呀。
知识分子的傲骨呢?
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呢?
书都读到哪里去啦?
啊?
算了,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了,面对的又是80老翁,什么傲骨,毛用,穷的叮当响,就剩丢人现眼的节操了。
陈宸跟唐老斋在俱乐部点了两份中餐,面对面吃着。
“不错。”陈宸用上了筷子,狼吞虎咽,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中国餐。
“慢点吃,锭小姑娘,吃相也不好看。你看看,米,在土地上要长半年,要经过三伏天的高温催化,菜呢,要浇水施肥,要精心栽培,所以吃起来要用时间用心情去体味。不是说,要放慢脚步的吗?你呀,离淑女,差了一个长征的距离……”唐老斋是很有毒舌基础的呀。
“啊,老爷子,你干脆说差了孙悟空翻一个跟头的距离,反正我是跟不上了……”
“还自暴自弃……呶,这也不行的,你弄了快一公斤的芦笋放蝶子里,不仅难看,也吃不完……每次少弄些,多弄几次,彬彬有礼,斯斯文文……”
陈宸经他这么一说,本来狼吞虎咽的,打了个停顿,胃里还真感觉饱涨了,一公斤芦笋才下去一市斤。
面对雪白的瓷碟里一斤碧绿的芦笋,陈宸的脸泛红了。
吃了午饭陈宸就回公寓了,老爷子有专门的钟点VIP包间。
有专业人员服务。
进了门,公寓里静悄悄的。
陈宸穿过客厅,走进小卧室,见唐素贞女士一手环抱着小格格,一手捏着手机。
“妈,我回来了。”
“你知道多久了?”
“什么?”陈宸明知故问。
“你知道他与那个女护士好上多久了?”
“妈,我听不懂。”陈宸想要出门。
“装,你明明老早就知道他出轨,你就不说。你还把我叫到美国,你是存心破坏你妈妈的幸福!”唐素贞半坐起来,却没有哭。
“妈,你闺女没有这本事,破坏得了你的幸福。人家早已就好上了,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我哪里知道,还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帮你妈?”唐素贞这时却有了眼泪。
“妈,老夫老妻了,吵架?争?一哭二上吊?人家心都不在你身上了,你怎么办?”陈宸问。
“我怎么办?你让我到美国来,还要我怎么办?”唐素贞找纸币揩眼泪。
“啊,他出轨在先,你却怪我把你喊美国来?你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出轨啦?”陈宸说。
“他总得给我留个余地。”唐素贞颓然道。
“一个名份?”陈宸问道。
“这也不难做到。”
“妈,这个真不难做到,我看他会给你留名份的,然后与人家心心相印恩恩爱爱,你受得了?”
“那,你叫我怎么办,这半路上,一个人脚不着地的吊在半空……”
“办法有,离了他你就不活啦,笑话!”陈宸说。
“离?像你一样!”唐素贞又抹了把眼泪。
“是女儿我像你一样好不好?你难道没有离过?现在的这个,明明不爱你,就你整天犯花痴……”
“你说妈怎么办?你负责把妈从空中放到地上,总要活着,人总要活着……”
“好啦,好啦,朗诵诗一般,你不是投靠闺女来了吗,我还能不管你?”陈宸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上前搂了搂妈妈浑圆的肩膀。
“怎么管我,我现在回,回不去,留,怎么留?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
“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能让尿尿憋死?嗯?瞧好吧,别灰心。以后的事,不争取怎么知道。太原还是要回去的,再等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