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的雨下的任性。
冷惠是被雨吵醒的。
一阵急促如急行军的雨,赶在凌晨。
冷惠他们昨晚睡的迟,但因为睡的沉,也不缺觉。
颜涓若也醒了。
两个人伸长耳朵听着雨声。
唉……
两个人同时叹了声。
“想妈妈了吧?”
“嗯。不仅想妈妈,也想爸爸……”颜涓若说了一句,闭上眼的一刻,酸涩的眼泪沁了出来。
他的心痛现在才开始,像一丝丝,一缕缕被扯着,离开自己的心脏。
冷惠的脑中像过着一场风暴。
她在江洲,曾经是江洲官场权力中心的一枚棋子。
她知道太多江洲官场的隐秘之事。
那时她还是秘书长的情人,几乎是江洲人都知道的那一个背后的女人。
在许多她可以出现或不可以出现的饭局、茶肆、牌局,她安静地坐在那个有些跋扈的女人身边,听了一耳朵又一耳朵的故事。
其中,出现频率比较高的是廖梅如。
廖梅如从一个普通的教师,到市团委书记,到法院副院长,到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检察长,到最后她跃身为院长,再后来,副市长,市委党委。
一个长袖善舞的女人啊。
可是,见到她的人,即使有透视眼,也看不出她的本领在哪里。
可是,她要什么本领,想帮她上位的男人多如过江之?。
行政级别比她高不知多少倍的男人,越过了鞭长莫及的鸿沟,罩住她。
冷惠坐起身,她不太习惯早晨躺在被窝时太差话,她是一个整洁的女人,没洗漱一天就无法开始。
颜涓若却腻在被窝里,安静得像睡着了。
早餐弄好放在桌上,颜涓若却不肯起来。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妈妈的,你对我妈妈是什么印象?”
“这个,我们吃早饭吧,今天下雨,不出门,中午我们叫外卖,我再讲给你听……”
“好吧。”
颜涓若忙完卫生,坐到了桌边。
“呵,有玉米,这是我的最爱……”颜色涓若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
冷惠喜欢注视,他看着颜涓若的小表情,从心底觉得他……
他很幼稚。
很单纯,也很好哄。
这个男人……
冷惠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在赌博。
她果真喜欢他吗?
颜涓若是个有责任的人吗?
她想接下来讲故事时,试探他。
颜涓若收拾了早餐桌,洗了两只喝奶的杯子。
窗外的雨又是一阵,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直泻。
他们两个都没有看手机,不看电视,新闻里一定又是哪里哪里发洪水了,堤坝垮坍了,房屋倒坍了。
冷惠怔了一下。
今年这雨,的确下的太邪门了。
快100天了吧。
廖梅如与其说是被穹窿山隧道坍方压死的,不如说是被雨水淹死的。
颜涓若给自己与冷惠现磨了一杯咖啡。
“喝一口,看看味道如何?”
“哪里来的咖啡?”
大红色的咖啡机在厨房里,冷惠早就看到了,还想着明天带着咖啡豆来现磨。
“我在柜子里找到的,看来我妈妈时常会回到这里来,咖啡豆还很新鲜……”
“你是说你妈妈经常来这里,她不是住在山庄别墅的吗?”
“山庄别墅?”颜涓若本能地问道。
冷惠突然意识到什么,噤声。
颜涓若品了一品咖啡,示意冷惠也品一口:“喝,我颜某人这辈子还没为别的女人精心冲泡过一杯咖啡。”
冷惠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是这么自私与自恋的吗?
他不是在美国多年吗?女人与男人是平等的。
嗯,冷惠点点头,她想什么都说出来,过了今天也许就没有明天了。
“山庄别墅是一个陈老板送的。”
“陈老板?他是什么鬼?”
“他曾是你爸的同行,只是不同的开发公司。这个陈是某直辖市国资委的官员,到江洲来主持一个高端项目,是,就是山庄高端别墅……”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颜涓若问。
“国资委的这个项目在江洲市太过高端,销售遇到瓶颈。直辖市国资委三年换了四任老总,终究推盘不力。陈总只做过9个月就被调回本部……”
“那,这山庄别墅……我看,也只是滞销的原因,兴许样板房什么的就自己人住了。……”
“的确。”冷惠不想多说。
她知道的是太多了。但对于一个故去的美丽的女人,她真的要省点口德。而且,自己在江洲不也是这样,被流言与谣言的口水淹没了吗?
“那个女人,她知道的为什么这么多?”颜涓若问。
“哪个女人,能不能明示?”
“晏瞳。”颜涓若回答。
“她都知道什么?”
“她说我爸爸不是我现在这个爷爷的儿子,这个我爸爸自己都没有说。你认为我妈妈会知道这个吗?”
冷惠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不然……”
“不然什么?”颜涓若淡淡地问。
“不然,廖副市长为什么四海为家却不愿意去颜老省长的那个将军楼……”
“嗯,我原来还以为是我爷爷过于严肃了,现在看来没有血缘真的做不了假。”
“好啦,说到现在,你还没有交代晏瞳,她为什么跟你……”
“你还是问出来了。晏瞳是我的网友,不过,后来我们有过一段……要不是我心灰意冷出国,她在北京条件又那么优越,不能够放弃北京的工作,我在诸多女友中是最爱她的……”颜涓若说这话多少用了真情。
“那,为什么那个商人,朱绣会找到江洲?”冷惠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颜涓若有些吃惊。
“不仅我知道,江洲好多人都知道。她不是在春节后代表你来江洲的吗,呶,还买了江洲最贵的房子,温泉公寓,她说是为你买的……”
“我知道这回事,那下午我们去温泉公寓看看……房子,怎样?”
“我就不去了,下午我让人带你去看,晚上我们去湖边吃陕西菜可好?”冷惠征求道。
“你为什么不去?”颜涓若问道。
“唉,人多嘴杂。要是我再说,人家又要嚼舌根,说我在温泉公寓有房子,又是哪个哪个老板大官送我定情物……”
“明白。”颜涓若坏笑道。
“明白什么?”这句话冷惠没有问出来。原来,颜涓若就是这么看她的,她不过是江洲流言最多的女人之一。
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这次没有一点定力,帮他,疼他,照顾他,而且还倒贴给他。
她忽然心凉了许多。
也似乎看清了这个玩世不恭,自恋又灰色的男人。
她要的爱情,一向都太付出了,她对别人的好,换来的往往只有一半不到。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刚强自尊。
这,让多少带着一点点爱就靠近她的男人,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爱与照顾。
好吧。
就当是没完没了的雨季,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纠缠停留。
她不答应带他去看朱绣买的温泉公寓,也是突然想到这一点。
他,似乎并不是她值得付出的。
颜涓若点点头,说:“好吧,我的事,我家的事,影响你工作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雨停了,天格外的亮,青蓝色的天幕像洗过一般沉静。
好吧,廖梅如没了。
该走的,还没走的,都挽留不住。
很快,有一个自称是小丁的矮个子青年男子,开了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车,来到颜涓若家楼下。
冷惠事先已开车离开了。
颜涓若坐上车,说:我们走吧。
穹窿山隧道还没有通行,颜涓若不认识这一带的路。
天晴了,心情轻松起来。
昨日已死。
远远地看到一座基督教堂,在一座尖而小的山尖。
巨大的白色十字架,远看像铺天盖地地倒过来。
呵,这么大的十字架,在为谁祈祷?
山对面就是温泉公寓。
骑士骑着紫铜色的俊马,这造型被架在黑色花岗岩砌的高台上,傲视对面山尖上的十字架。
呵,真正奇妙的组合。
大厅里香香的,一圈罗马柱绕着大型的沙盘,在窿顶处,是粉饰的欧洲中世纪著名雕像,裸着的男神,飞在半空的蜷着金毛的孩童,丰满的女神。
中国的房地产业,把中外文化生搬硬套,拿来做遮羞布。
见怪不怪。
涓若……
涓若……
颜涓若抬头四顾,听到了有人在喊他。但又不相信,这里,谁会喊他?
朱绣跳了出来。
突然出现在颜涓若面前。
仿佛比肩。
颜涓若仿佛第一次知道朱绣竟是这么高。
两个人面对面,视线平视。
可能是冷惠过于小巧了吧,江洲的女人也过于小巧了吧,突然出现一个大个子的京妞,感觉非比寻常。
“你来这里做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买了我房子呀,我们的爱巢……”朱绣热情地说。
“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来江洲为什么不告诉我,来这里看房子,也没有让我知道,说吧,什么意思,有几层意思?”
看房的人寥寥无几。
整个春季都是淡季,穹窿山坍方后,江洲的房子销售直接到了冰点。
但价格却不降反升。
好吧。
朱绣拉过颜涓若,在一张真皮大沙发上坐下来:“涓若大哥,这不是小人常戚戚吗?我怕自己说来江洲,告诉你后,你会告诉晏瞳。她刚来过江洲,你说说,你说说我俩见面多尴尬……”
颜涓若淡笑:“知道不要脸了吧,冒充姐姐,抢她的男人,不过,好像现在还在故伎重演……”
“臭美吧!”朱绣爱的勇敢。颜涓若好这一口,所有绕着圈的,婉约的,暧昧不明朗的,他都司得参与。
而像朱绣这样凌厉果敢风格的,稍稍能打动他。
“走吧,看看房子去。”
“我把物管费缴了,然后呢,房子是精装修,我得找人来改造改造……”
“改造,你还真找算住下来啊,尼泊尔大生意不做啦?拉萨的连锁门市不开啦,还有,江洲能够做什么?”
“你错了,江洲现在这样,我对把它打造成旅游为支柱产业更有信心了,全域旅游你知道吧?”
“那,拉萨的生意不做啦?”颜涓若对拉萨有着莫名的怀念。
“我找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她在顶着……”
“是拉萨人,还是北京人,她会呆在拉萨帮你打理……”颜涓若问。
“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是一个跟我一样不爱读书,但天生生意人的好料!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垂怜,降一个商界奇人给我……年纪不大,做生意稳准狠,太不可思议了……”
“天赐啊,有这样的人,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比你更懂生意的女子……”
“别不信,等江洲站稳脚跟,我带你再回拉萨,哈,这钱,滚滚财富似江水涌来,我都后悔当初只知道换套大的温泉公寓,为什么不买一套别墅。我更喜欢大格局的院子与新中式的装修……”
颜涓若与她上了电梯。
一个对物质与财富如此热情的人,世界应该是单纯的。
这样的人生竟是充满魅力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