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的父亲陈太傅在京城,知道了爱女病入膏肓,心急如焚。
他差了宫中卫军数人,带了护身符,一路南下。
芷萱那天穿了一件浅蓝的长披风,坐在刻了“锡”字的软轿上,在院子里听风。
风中有雁阵的哨声。
我的娘在一旁做着针线。
这个姑娘,就像是她自己的女儿。
两个人相依为命。
芷萱的娘在一次醉酒后,神志不清,失足落水而亡。
江洲是水天泽国,每年的夏季不知道淹死过多少人。
芷萱哭干了眼泪,她只求天神快把她的命索回去。
她提着耳朵在等风,风中会有消息来的吧。
那一天,离开江洲数月的孙屯田来到了这座院子,如今孙屯田不是什么司马了,他到朝廷做官了,还是个刺史。
孙屯田,呵,他现在叫孙三变,孙刺史。
孙大官人进了院子,左看右看,摇摇头。
他在院子中,看到了我的娘。
当年刘道檀的妻,曾经是个热心的人,挑着担子进旻元寺帮忙,一年两场水陆道场,少不了刘氏夫妻的帮忙。
而端午节,孙屯田还吃过这个老太亲手扎的咸肉粽子。
可是,他现在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太。
不是他势利眼,而是这个老太心如枯井,像院子中的太湖石一样,是个摆设。
芷萱坐在院子里,膝上摆着她心爱的桐木古琴。
她已有几个时辰不曾弹奏。
泥塑木雕一般。
但她的心里越来越急切,她盼望着有一阵风,来告诉她,那个走路铿锵的男人,不是朝廷要犯,不是谋逆。
他没有死。
可惜,我那时还如行刀背,并不知道我的哥哥是个蝶族。
因为他沾了太多生命的血,命里注入了过量的阳气,他转世到了人间,变成了凡胎。
要是我告诉芷萱,我的哥哥刘雨锡投胎到了京口,一个小县功曹的家里,做了人家的儿子,陈芷萱会不会气绝,然后求速速投胎来找我的哥哥。
只是,我的哥哥真正不是凡人,投胎到了一个功曹的家里。
功曹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哥哥投胎到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执意要给这个女人做儿子。
这个女人出生于官家,父亲是当地的县丞,家教良好,知书达理,对丈夫刘功曹知易受知冷。
只可惜,我的那个哥哥啊,即使转世,身上的杀气未除。
他是一个杀气重重的人,即使是几斤重的胎儿,也能要人命。
可是,他的妈妈,我的哥哥再转世,投胎给这个女人,却又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这个女人太善良了,既然这个孩子执意要来人间,还要祸害一个人,那就祸害我吧。
一命抵一命。
我的哥哥投胎的人家也姓刘。
他的父亲刘功曹给儿子取名刘裕,希望他的儿子过上好日子。
但因为刘裕生下来,眼睛未睁,他的娘就死于难产,刘功曹不喜欢他的这个儿子。
后来,借说没有奶水喝,把小刘裕送给了一个很穷的人家,只是那个人家有一个女人刚生了一个孩子,有奶水。
小刘裕就这样有了一个家。
有奶便是娘,这是不错的。
我的哥哥投胎了,他还是我的哥哥吗?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蝶族了。
他背叛了我们的族群。
可是,谁让他这么地想做一个人呢,真正意义上的人。
说完了我的哥哥,唉,我哥哥的故事其实是说不完的,是啊,他投胎了,他的绚丽激荡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眼下他躺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喝着奶。
他是一个婴儿。
哥哥去北方,做为襄兵统帅,几次打仗,,芷萱姑娘都知道。
如果可能,他是为了她打江山。
她奢望着。
孙三变立在旁边,似乎是自言自语。
他说他得了一首绝妙好诗。
秋江渺渺芙蓉芳,秋江女儿将断肠。
绛袍春浅护云暖,翠袖日暮迎风凉。
鲤鱼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飞木叶。
荡舟何处采莲人,爱惜芙蓉好颜色。
芷萱是个乐痴,她瞬间有了些欢乐,说:孙大人拿了来,芷萱正好有一段曲子可以去配。
那天,音乐如诉。
京城里一支小队,快马加鞭,他们是专程来接芷萱进京的。
那一年,她失恋了。
她为之茶饭不思的男人,被砍了头。
从此,情了,丝断。
那个一生期艾,不服命运差遣,最终却被命运抛弃的芷萱娘,居然做了一个溺死的鬼。
纵然有诸多的麻木,终究是给了她生命的娘。
她已从悲伤里渐渐缓过劲来。
这里,潮湿偏远的江洲,终究是不能呆了。
第二天,家丁听候小姐的是吩咐,一顶轿子,把她抬到了江洲长亭旁边的鹂音阁。
她是来与谢颐告别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从京城来,公子贵胄,可是又怎样呢?
他把自己半山腰上,读书编撰文选的地方,取名叫做半山园。
人在半山,一半看浊世,一半仰望清明上天。
一个半仙。
轿子轻巧,姑娘轻盈。
很快,在那株芍药花前,姑娘轻移莲花步。
那边的书生迎候了出来。
像一株柳顾盼生姿,可偏偏这位公子布衣布袜,手里提了一支羊毫,刚刚还在奋笔疾书,忘了放下笔。
青灯黄卷。
孤寂空乏。
可是,这个书生却甘之如饴。
她与他,人生知己。
她就要返回京城,此来,告别一下。
另外,她掏出袖中的曲谱,这是她刚刚作曲,孙三变作诗。
一杯茶,几句话。
说话间,有一个中年妇人前来给她续水。
抬眼,她几乎愣住了。这个中年妇人的脸庞,那一双长长的眼睛,还有嘴角,分明像那个步伐铿锵的男子。
她看了看,放下眼帘,终究不舍,又抬眼看了看,怔忡不已。
请问大姐,你是哪里人?
落泊之人,何必相问。
请问大姐,可知道江洲曾经有一个有名的木匠。
木匠?
爱莲喃喃地问。
一个有名的工匠,他制作的轿子非常有名。
芷萱乘坐而来的轿,正是辗转出自他之手。
爱莲脸色一变。
是的,她有一个爹,做过轿子。
可是,后来他的做轿子的哥哥,没有成仁。
她的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变化。
爱莲手指了指,那轿子,世上还有谁能有这精巧的构思。
爱莲伸手翻开前面那块搁块,只一眼,眨眼她箕坐在地,两行泪到了脸颊。
是他,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锡儿。
可是,他已做了厉鬼,到了地狱。
果然,果真?
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女子,为了同一个男人,哭到气绝。
爱莲第二天就到了芷萱家的深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