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文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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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洲地处南蛮之地。水中植物蔓生,舟楫横在水里,方言饶舌,地气潮湿,百草丰茂。

女人巧秀,男子柔弱。

民风复杂。

穹窿山绵延百里,主峰穹窿山峰高近千米,终年郁郁葱葱,山巅冬季有积雪,是为南方一景,引方圆百里人争睹。

穹窿山脉为南北之天然屏障。

山脚十里之遥,放眼远眺,丽日晴空下,有一田舍,时时炊烟飘起。

竹篱笆围起的一方田园赋,像抱在山臂,静寂安谧。

如果不是战乱,江洲土著活命并非难事。

离现世两千年,江洲人烟稀少,老弱占比65%以上,壮丁上了战场,死伤无归。命妇带着稚子,渺茫地活着。

一寸柔肠万叠萦,

那堪更值此春情。

黄鹂知我无情绪,

飞过花梢噤不声。

穹窿山有亭翼然,名曰:听鹂阁。

是年,秋妃已老,其言也哀,诗作无绪。

一个体格健硕高大的虬髯和尚寻友到了这里,络腮胡加上光光的头颅,颇为引人侧目。

他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住持:裴相。

一个老翁背着手,望着西天通红的夕阳,嘀咕道:这是要刮大风啊。风吹芦苇,瑟瑟有声。天旱久不雨,天道不顺时啊。

来客人了。

呵呵呵。

两个老男人,视力都不错,早已在十几里之外都看到了彼此。

老翁姓王名石山,也不过是六十岁的年纪,从前是名州知府。

别人家的男人骨瘦如柴,这个男人却是肠肥脑满,日子滋润。

王石山未曾而立之年就是一名知府,在任三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擢升。可,那又怎么滴!

王石山有时作为,有时不作为。身在官场,却赛出家之人。

体格高大壮硕的和尚,拄着一根枣红色手杖,穿着一件肉红色麻质夹层袈裟。

时尚潇洒,气度非凡。

两眼炯炯,脚步铿锵。

老知府的田舍,低调到尘埃里。它有别于田舍,但却外不张扬,内里铺张,跟王石山的做人风格一样。

多少同时代的人都殁了,有的上了绞架,有的上了断头台,有的战死在战场,都是二三十岁就结束了人生。

王石山的一生是智慧的一生,狡猾的一生,一直安然无恙到退休,吃的是皇粮,妻妾成群,子孙绕膝。

王石山的田舍,外面看背靠大山,前面一面天然湖泽的余波,前有水,后有靠山,难怪两千年以后,这里仍旧是名人故居加著名的5A风景区。

能够走进这座田舍的人少之又少。

农民,与他不是一个阶级,遥指王府,啧啧几声。

仿佛牡丹不可与婆婆纳、车前草之属同日而语。

王石山的宅第,外看是低矮的平房,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外面看是廉租房的范,走进去是别墅标配。

这些不表。

一般人他也是不会邀请去的,谁能看到他退休后的生活,腐朽一点点,奢侈一点点,快活一点点,偷着乐。

古人与今人一样,官场与官场隔着两千年,官场的规矩与秩序何其相似乃尔。

君不见,现如今天的官场人士,莫不从古代为官之士身上找名人哲思。

引用古代先哲的话,从小学生就开始了。

王石山在官场两袖清风,剥得了一个好名声。这退了嘛,爱谁谁。挥挥手,不带走一个官场上的那个谁?同僚,好友,上级,下级,统统复盘,回归到陌生人阵列。

田舍占地,严格按当时的级别规制,一公顷。

和尚裴相第一次造访王家田舍。

早在春三月,和尚通过书信已知方位,熟门熟路找到了王田舍。

这裴相,大名不知,却真正是前朝宰相后人。骨骼清奇,为人傲慢,周游天下,视死如归。

两个人一见面就互掐。

“好你个大和尚,瞧瞧你的手杖,值些银子。”王石山打趣道。

“好你个老知府,瞧瞧你屋里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民脂民膏啊,藏着掖着,夹着条老狐狸尾巴,瞒天过海,这下释放本性享受人生呀。”和尚生性风流,游荡不羁,口无遮拦,当然这是在老朋友面前。

在公众面前他口吐莲花。

善男信女视他为上天的代言。

“老夫有一首诗送给你。”王石山捻着难看的花白胡须,在青砖铺就的客厅里纵横散步。

“七尺乌藤挂东壁,

闲僧忽来生两翼。

鞭起飞龙趁不得,

洞庭搅碎琉璃碧。

去兮去兮路杳杳,

梅花影里休相觅。

为雨为云自古今,

田舍寥寥有何极。”

“如何啊?”王石山问道。

王石山,为官之前以诗名闻于世。

七尺乌藤泛指藤杖,和尚髦的合时,手拄的藤杖,胸前的佛串,身着的袈裟面料,都考究无比。

裴相是挑剔的,很物质,很会生活。

“和尚也是人。”这是裴和尚的口头禅。

“诗是好诗,人却闲得发霉。大夫人呢?大夫人不在。二夫人呢?小的呢?总有人在吧?待我寻寻。”裴和尚欲掀帘入里屋门。

“茹荤如茹素,无法又无天,又哪一根骨头属于佛门。呵呵呵,老夫纳了闷了。”王石山帮忙撩了撩门帘,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和尚云游,差一点出国求真经,却半道而返,惦记旧友,王石山喜欢着呢。

心花怒放一词可以用。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不问是劫是缘。”佛说的。

裴和尚有许多理念支撑他的无法无天。

古人也有旅游的,尤其是官家的女眷孩子们。

王石山一人看着偌大的家,让一家老小全去百里之外的湖泽看景去了。

据说,百里之外的景点,千亩桃林成熟了。

天说黑就黑了。

天幕上的星子像落了一地的芝麻,密密麻麻的糁人。

银河亮的还不明显。

山中的夜,静的人毛发竖立。

和尚也吃不消那静,吞噬一切,又被一切吞噬。

裴和尚院中徘徊望天。

“哦,我的天。”和尚惊慌失措。

“哦,我的天。”身后有一声音。

“哦,我的天。”和尚调转身,头皮发麻,显然被吓着了。

原来,昔日的知府,大诗人王石山什么时候也到了庭院,抬头望天,惊呼一声。

裴相和尚健康的心脏被唬得怦怦怦直跳,像突然遇到爱情的小姑娘的心脏,跳得异常。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裴和尚犯戒规,嗔道。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王知府板着脸回道。

“夫复如是。”

“夫子,酸到为僧了。”裴相拍着胸口道。

“第一次你学僧,第二次又是学僧,偶像也累的,知晓不?”裴相和尚叹了口气。

“哦,我的天呐!!”

这一次,两个老男人异口同声。穹顶山与穹窿山是两座姐妹山,遥遥相对。

前山的黄鹂后山的鹧鸪,相互飞还。

人烟稀少,鸟类繁衍。

江洲曾经是鸟的世界。

此时的穹窿山山腰一块空地,正被火光映照。

“走水了。和尚道。

“失火了。”王石山这次没有学僧。

“山上有甚?”

“没有庙,前朝的藏书阁,后朝为官的一把火烧了。什么人在原址建了房子,一时没想起派什么用场。”王知府轻描淡写,“哦,老夫记起了,谢公子住着。”

“谢公子,谢大将军的幼子?”僧吼道。

“正是,三载了。不是,怕是五载。庚子、乙丑、丙寅、丁卯……”王知府一急,语音发颤。

“本僧看你是老来痴呆,三五年之事,又何需捏着指头算。”僧有些紧张,毕竟死人的事,他要管啊。

“祖宗,究竟几年啊?本僧也急糊涂了,几年不几年又何干。那书呆子,怕是被烧成炭了。”僧双手合十,右手拇指与食指夹紧一串长长的佛珠,口中急急地念起经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王石山拍拍脑袋,很伤脑筋,从官场退下后,诸事松懈,万事不理,记性陡然烂了。

他还纠结于庚子、乙丑、丙寅、丁卯,到最后还没想起穹窿山上读书编书的谢家小公子,到山上几年了。

穹窿山一场火,两个老男人还是挂心上了。但裴相心里有话没有说出口,他与王石山同时惊诧的娥眉月,边上挂着的小星星,亮的那个邪门,妖魅至极,恐怖至极。

阴气笼罩,风声怒号。谢家小公子,怕是被小蛇缠绕,娥眉月夜百毒侵染,身陷沉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裴相念念有词。

“救不得,救不得了呀。”王石山苍老的声音在风中呜咽。

在风中呜咽的不仅仅是老知府,还有半山腰住着的秋妃。

秋妃,是劫是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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