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镇抚使大人,梅府财物已全部抄没完毕。现府内共余女眷九名,听候大人发落。"
张镇抚使望了望梅府院内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奇珍,府内的丫环婆子小厮已经被卖了,男丁在天牢中听候问斩,女眷有的自杀,有的逃跑被就地正法。偌大一个梅家,现在就剩下墙角边瑟缩的那九人。他也不禁心里感慨起来。
"既已抄没完毕,登记造册投入国库即可。你挑一队人马留在此处看守这些女眷,其他人把财物运输回去。我在这里留守顺便等候押送的人。"张大人吩咐了手下的小卒去处理这些事物,自己则走向那些女眷。
"夫人,押送你们的官兵一会才到。此去山高路远,路途多有奔波,你们且先进房歇息一阵再上路吧。"
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梅老夫人林氏瞬间像苍老了十岁一样,平日里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此刻也乱糟糟地蓬乍着,再也没有丫鬟婆子帮忙梳理了,儿媳孙媳们也都披枷带锁,也不便服侍她。脸上灰败,眉头紧蹙,嘴边的法令纹越显深刻了,和平日里那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张大人这几日抄家的过程中多少也沾了一些蝇头小利,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让她们临走前好歹再歇息片刻。
"多谢镇抚使大人开恩,只是再叫夫人就是折煞我了,罪妇谢大人开恩。"林氏领着一众女眷向张镇抚使行礼谢恩,其他女眷也跟着行礼。
行过礼后,徐氏搀扶着老夫人,其他女眷紧随其后,一起进入内室休息。林氏望着这空荡荡的家,再看看自己身旁披枷带锁、蓬头垢面的儿媳、孙媳,不禁悲从中来。
前几日,送完老爷上朝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前来请安问好,虽然期间穿插着孙女和孙媳的吵闹拌嘴,但好歹也是和和乐乐的一家人。此时想坐下歇息一会,却无处落坐。
床和桌椅因是用着上好的黄梨木,也都被官兵拆了去。如果不是怕房子塌了,官兵都想把屋里的柱子拆走。整个梅府都像个被挖空了的骷髅,散发着阴森灰败的气息。
林氏长叹一声准备就地而坐,刘美金看到床脚边还有一个丝绒软枕被扔下地上,上面还有几个脚印,便过去捡起来掸了下灰尘给林氏垫着。
林氏宽慰地看着刘美金,"好孩子,还是你懂事啊。大家也都赶快坐下歇会吧,后面路上休息的机会就不多了。"
大家都跟着恹恹地随意找个地下席地而坐,徐氏坐下的时候忍不住还是白了文秀一眼,同样是孙媳,她怎么一天又呆又木的?
平日里汤晓丹开开心心地把老夫人哄得乐和,她只会杵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老夫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永远不会说点嘴甜的好话。就像刚才,老夫人要坐,人家刘金美就知道在老夫人面前表现一下。虽说现在家已经这个样子了,巴结老夫人未必有用,可文秀竟然连这么个念头都没有,真是太木了!
再看自己的女儿,这会又泫然欲泣了。平日里看着英姿飒爽的,但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打击。
到黑水格斯,这漫漫长路,究竟如何才是个头啊?或许像三夫人那样,来个痛快的,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徐氏也愁的唉声叹气起来。
"娘,秋淼,你们也不要太忧虑了。这一路到黑水格斯,虽然路途遥远,但我们一家人毕竟在一起,彼此也都有个照应。我也会尽力照顾你们的。"文秀看婆婆和秋淼的情绪都很低落,知道自己的现在言语上的安慰实在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宽慰一二。
"多谢嫂子,幸亏还有你在我们身边,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秋淼感激地抓住文秀的手。
这阵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都懵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现在这样的局面。娘虽说也是有主意的人,但毕竟没有吃过苦,今天也是文秀出了主意然后和她们动手把一些值钱的细软藏在头发和贴身衣物里。
徐氏听了这话只淡淡地看了云秀一眼,她不知道在这种坚苦的环境下,云秀除了做些的体力活外,又能怎么照顾她们呢?也罢,眼下这种境况,能够好好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这才短短几天,本来以为秋淼那天失手把二太太推入湖中就是捅破天的大事,谁又能料想眼下估计没人在意这事了。
何氏莫名奇妙死在井底,到现在连个死因都不知道。老二家的儿媳被汤晓丹勒死,汤晓丹又被乱箭射死,就连三太太也都自尽了。这么大一家子,现在就剩下这孤零零不到十个人了。
孙瑶琴见刘美金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讨好林氏,就忍不住在内心嗤笑起来,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上次杨仪春去翻找证据恰巧被她撞见准备杀她灭口,她倒是运气好,刚好碰见文秀来找,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再加上老夫人给她做主,她这倒巴结上了。难不成还真以为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人。
那晚老夫人在井边那森然一笑的场景到现在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每天晚上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好像自己在那口井中。老夫人一边阴森森的笑着一边指挥着两个黑衣人将石头一块块砸下来,自己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卜、卜、噗通、卜、卜、噗通..."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惊魂不定,生怕林氏发现自己知道了她的秘密也把她灭口,平日里尽量也躲得远远的,希望林氏不要注意到她。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她正缩在角落里希望林氏不要注意到她,偏一抬头,视线却与林氏的视线正好对上,她赶快低下头挪开视线,生怕多看一眼,就被这老妖婆洞悉了她心底的秘密。
"瑶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脸色苍白黑眼圈又这么重,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林氏关切地问起了自己的孙媳。
"没,没有。孙媳一切都好,就是这几天没睡好所以脸色也不好的,劳烦老夫人挂心了。"孙瑶琴心想,只要你不要来害我,我就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后面路途辛苦,你也多注意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让文秀给你瞧瞧。"
林氏虽然看她眼神有点闪烁,脸色也异常地苍白,但其他人也都灰头土脸的,并没看出孙瑶琴的异样,只是简单嘱咐了了事。
"好的,谢老夫人关心。"孙瑶琴赶快谢过,希望老夫人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物上。
明氏还是静静地在一旁打坐,手里缓缓地滑动着念珠,嘴上倒是一点声音也无,心里不知道在念什么经。
林氏看她那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厌了,整日里吃斋念佛,家里大小事也不操心,眼下家里出了这样大的变故,谁不是惊慌失措,只有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该打坐打坐,该念经念经。也不知她这打坐念经,又能给梅家带来什么福祉。
自己的一个聪颖的孙子已经早逝了,儿子又是在朝堂上犯下了那样的弥天大错,不仅自己命丧当场,又给整个家族也带来灭顶之灾,儿媳也紧随其后。难道自己真实福薄之人,比不上何氏那个贱人?何氏那个贱人虽然已经被自己砸死了,杨仪春也被她赐死了,但她们那房却没有伤及根本。
不,不会的!梅家终究还是自己的天下!林氏犹自安慰着自己。
叶暮面露不适,钱织慧关切地问道:"弟妹,你还好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
"多谢大嫂关心,我就是最近睡不安稳,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心里烦闷吧。饭菜也是胡乱吃上几口,肠胃有些不适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暮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没事便好,现在比不上从前了,就是不合胃口,你也多吃一些。不然等上了路,饥一顿饱一顿的,谁知道哪顿能吃个饱饭。"
听了钱织慧的话,大家都禁不住心情低落起来。内室一下安静起来,再无人言语了。
"报!前来押送的百户大人已到,梅家罪妇准备启程!"
小卒在外面扯着发号施令,刘金美赶快起身并搀扶着林氏,其他女眷也陆续起身,离开内室。
"轰!"天空中忽然炸起了一声惊雷,一道闪电紧接着劈下来,众人皆是一惊,院内的一棵老树直接被从中劈开。轰隆作响地倒下又是溅起一片尘埃,让本就荒败的庭院显得更加狼藉。不一会儿,又下起豆大的雨来,女眷的衣衫很快被淋湿。
"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林氏眼见这情景,心中更是悲观。
"罪犯见过百户大人。"林氏带领家里的女眷像之前来过的戚从峥行礼。
戚丛峥的视线扫过了梅家所剩无几的女眷,很快落在了文秀身上。
只见她穿一件鸭蛋青的薄袄,在这个深秋的季节,本就稍显单薄,此刻淋了点雨,衣服更是贴在身上,她忍不住也瑟缩起来。头发简单的髻在脑后,也只有一个木头簪子,身上看似也再无其他饰物。
这些年,文秀不知道在梅家过的什么日子。前几日,在院里也只是匆匆别过,只简单告诉她一点目前的现状,也没有时间叙旧。后来听其他差役说,她嫁入梅家半年后夫君就早逝了,想来这些日子她也不好过吧。
本来即刻就该启程了,可他忍不住怜惜自己这位故友来。"天色也不甚好,你们衣服也都打湿了,稍待片刻,你们也换过衣服再启程吧。"
林氏眼瞅着这位戚大人目光在文秀身上落了半晌,竟破天荒地又许了她们换过衣服待天气稍霁才启程,又联想到那日手下的丫鬟说这位大人在院内和文秀说了不少话,忽地眼睛一亮。
或许自己这流放的路上未必有那么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