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由无意入睡开始的睡眠往往格外香甜,少年在海浪的摇晃中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方才能从窗口直射过来的阳光,现在已经斜斜地透过窗纱投射到了地上。
哦,什么时候关的窗?
少年转过头看了一眼,沙漏的刻度停在了申时初。门口站着的小安子和小德子还和睡着前一样。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然后是低低的女声。
少年从榻上坐了起来,小安子忙放了一个靠枕在他身后。少年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服,然后示意小德子开门。
...
文秀收回了诊脉的手,又将少年腕上覆着的丝帕叠整齐了放在一边。这才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少年的面色。
"公子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文秀试探性地问。
"是啊。睡了一觉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希望今晚不再有反复了,按理说不应该..."文秀想起昨天也是这样,午饭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到了下午便急转直下。
"到时候再说吧。"少年倒是不以为意,毕竟这大大小小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多谢王爷赐汤。"文秀虽然十分不好意思提起上午的事,但于情于理,都得正式道谢一回才说的过去。
"..."少年一怔:"啊...对...没事。"
还提这件事做什么,装作无事发生过才好呢,免得大家都尴尬。
少年用眼角瞥了文秀一眼,见她面色微红,心想你倒也知道尴尬,那就别再谢来谢去了。
你是不知道今天早晨你走之后,宗仪的肺都要咳出来啦!
"对了,你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终止一个话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再开一个话题。
"医术吗?民妇是师从祖父。"想起祖父和自己年少时清贫但自由的时光,文秀的面色放松了些。
"祖父的医术就不知道是从哪里习得了,他老人家也没有跟我说的太多,我倒是翻看过家中祖传的一套医书。当时也看不太懂,后来想想有点古古怪怪的。"
"看不懂怎么会觉得古怪呢?"
文秀有些腼腆地笑笑:"民妇识字不多,出嫁前学的字都是从医书上学的,再就是只认识草药的名字罢了。"
"那时候家中贫穷,别的医书,民妇也没有看过。"文秀有些出神:"后来,民妇的相公见民妇识的几个字,闲暇时候便教民妇认了其他的字。"
"后来呢?"
"后来民妇认得的字多了,相公见民妇喜爱医书,又怕民妇在家中无聊,便使人寻了许多医书来。"
"那些医书跟你祖父传下来的医术不一样吗?"少年想到文秀之前说到的古怪,不由好奇地开口问道。
"也...不完全是古怪,只是祖父的那套医书,虽然也是根据内症外症和疫症这样的分类,也给出了药方和辨症方法,但比一般的医术多出了脑症这一类。"
哦,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古怪但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呢。
文秀捕捉到少年茫然的情绪,及时收住了关于医书的话,微微一笑:"总之就是和别的大夫写的辨症法有些不同罢了,公子不必深究的。"
"所以你以前是经常在外面行医采药吗?"
"是啊,因为行医的理念和世人有所差别,所以祖父并不愿意做坐堂的大夫。"
"我听说坐堂的大夫挣的钱比较多哦。"
看不出王爷还挺财迷。
文秀笑笑说:"祖父倒并不怎么看重这些,我们祖孙俩只要能吃饱饭就足够了,别的倒也没想那么长远。"
"我看你那天...身法挺利落的,也是在外行医时候练的?"
怎么又说起这件事来了...简直不想接话。
"可能是吧,在山里采药难免会遇到野兽什么的。"文秀想起早上少年一边往笼子里跑一边说关在笼子里面的禽兽更焦躁,忍住了笑,但眼睛弯了起来。
罢了,关在这里是无聊的很,一直关在金笼子里,也是怪可怜的。
他没去过江南吧,就算是出了门,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有什么意思。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就给他说说外面的世界吧。
文秀说起了江南野外不知名的山,春末的时候去采蕨菜,山里的物候来的比平地要晚的多。外面的桃李已经结出黄豆一般大的青涩果实,山里野生的桃李却刚刚盛开,远看漫山的野桃花像蒸腾的粉云一般。
嫁入梅府之后,文秀也跟着梅家人去过庄子上,那有人打理的山,连树木都是中规中矩,美则美矣,但规整的样子却少了七分的生气。
又说起了夏夜丝绒般的天幕和横贯天际的银河,夏日山林里闪烁的萤火虫,雨后穿云的月,和溪水里流淌的月光。
见少年半天没有说话,文秀心有惴惴,是我太多话了吗?她抬起头来望了少年一眼。
"真好...什么时候我也能自己出去走一走就好了。"少年一脸神往之色,意犹未尽地看着文秀希望她再说下去。
不,你哪里也不许去。几案旁站着的宗仪在心中默念。
唉,要不,回府之后找几个南边来的说书先生给王爷好好讲一讲?这个七少夫人讲的也不是很好嘛!
不行,还是让七少夫人随便说说好了,要是说的太好,王爷一定要去,拉都拉不住怎么办?
藩王在外面到处乱跑可不好。
宗仪给了文秀一个鼓励的笑容。
仪公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要笑的这么开心吗?
文秀不明所以。
真是不爱和贵人们打交道,光是这些眉眼官司就让人每天提心吊胆了。难怪听人说皇帝面前伺候的大太监寿命都不长,这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做的活儿啊。
文秀充满同情地瞥了宗仪一眼。
宗仪没注意到文秀的目光,因为他被少年支使去耳房里找医书去了。
少年记得这艘船上可能是有几本跟医术有关的书,既然七少夫人喜欢看医书,就找出来给七少夫人解解闷,省得一天到晚对着窗子发呆。
顺便也看看这位七少夫人到底能有什么水平,宗仪想。
可书刚拿到手,文秀敏感地发现少年的脸颊上又暗暗泛起了一抹嫣红,糟糕!
果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热。
这...是我的方子开的有问题吗?
宗仪这次倒是对文秀及时发现了发热的前兆很是肯定:"是这样的,王爷的病症一直都是如此,清晨和晌午的时候还好,到了快晚饭的时候就又热起来。"
文秀看了一眼沙漏,时间已经到了酉时末。
溪云当年也是如此...太像了!
凡事总是怕一而再再而三,一开始发现吉王的病和溪云极为相似的时候,文秀内心受到了极大震动,险些失态。
第二次提到了溪云,文秀已经开始渐渐冷静下来思考溪云的病和溪云的死之间,有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
如今...
文秀冷静下来,提笔写下了清热的药方,又结合溪云之前的医案和少年现在的脉象做了修改。小安子连忙使人下去煎药了。
溪云当年治病的大夫,并不完全是固定的,所以溪云的病史其实只能靠徐氏口述,非常不明确。
但吉王就不一样了,他有府里专门的大夫诊治,病因和医案都有专人记录整理。
看来这病和自己之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要诊病自然要从病因问起。
好在医案虽然留在府里,可关于吉王的病史,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头脑清楚的人可以询问。
文秀决定就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宗仪,有关吉王病史的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