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来的快可消散的慢,干涩的眼皮仿佛千斤重,好不容易才能掀开。文秀醒来后,眼见的第一幕便是牢房顶上不知挂了多久的蛛网。
这样冷的天,蜘蛛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空落落的蛛网层层叠叠挂在房顶一角和牢门栅栏之间,不知被哪里钻进来的风轻轻晃动。风吹动蛛网上细小的微尘散到空中缓缓流动,折射了一缕窄窄的阳光的照在牢房地上铺着的干草上。
天已经亮了吗?周围的人还是昏睡沉沉,牢房走廊尽头却传来了铁片撞击的清脆响声,狱卒来了。
不提什么洗漱梳妆了,那个大胡子狱卒拿着串钥匙打开了栅栏,都不需要再多说一声,一群人仿佛无知的绵羊一样不发一声鱼贯而出。
狱卒似乎有些吃惊,有时候碰见的女犯少不得要哭闹一番,还要自己费些口舌来恐吓了才肯走,这一群倒是训练有素的很。
"对了,县尊说那些东西你们带走。"准备好的一番显示自己很有见识的恫吓话没机会说出来,狱卒有些讪讪,差点忘了县尊交待的东西。
"是白面饼子呢。"钱氏因为奔波劳苦显得格外瘦小的身形此时却十分灵活,挤开了要伸手去拿的秋淼抢先拿到了包裹。
"..."钱氏咽了咽口水,这种干饼子她以前看都不要看的。但现在捧在手里,不用完全打开包裹皮,那诱人的麦香似乎都能从鼻子里一直钻到脑子里去,幸福感简直要把她击昏。
"放了麻油,或许是撒了芝麻,要是里面有肉馅就更好了。唉。"钱氏就要下手揪一小块下来尝尝,顺便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肉。
"咳咳咳!"林氏剧烈的咳嗽起来,钱氏手里一哆嗦,差点把这包珍贵的细粮掉地上。她手忙脚乱地抱紧了手里的宝贝,失而复得的激动和羞恼甚至给了她嗔怒地瞪了一眼林氏的勇气。
但这勇气可能只维持了不到一息,对上林氏的目光时钱氏已经迅速把眼神从恼怒换成了激动——反正她眼睛也不大。
林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狱卒领她们出了牢房之后直奔角门而去,出了角门到了县衙外头,却并没有见到闵百户一行人,只有王子成和他的几个手下,还有那个后来加入的年轻人,名叫赵晓飞的。这一行人本就是些县里的衙役,说白了就是当地的小地痞,此时见闵百户他们不在,更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林氏虽然已经落难,但看见这些人下九流的做派,不由得还是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
钱氏在一旁窥见了林氏面色不善,心里也颇有些打鼓,暗自琢磨该不是刚才瞪林氏的一眼到底没收住被林氏发现了?
想到林氏的手段,钱氏抓紧了手里的那包白面饼子,期期艾艾地走了上来。原本钱氏是打算先拿着这包东西,等一会儿走路的时候无人注意,先扣下来几个,剩下的再和大家分着的。
看来这个算盘今天是不能打了,想到刚才自己乱飞的眼神,钱氏恨不得跳回刚才去狠狠地扭自己的眼皮。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钱氏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老夫人,现在离出发怕是还有一会儿,咱们在这里用些饭食再走吧。"
林氏颔首算是同意了,钱氏见她没有趁机训斥自己,心下一松。但手底下分饼子的动作就没那么松快了,一层一层揭开布...
"百户大人他们且还有一会儿呢,我带你们去吃热汤面,就在这边转角过去。现在天气冷,这饼能放几天,你们留着在路上吃吧。"
方才在心里默默埋汰王子成他们的林氏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倒是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衙役心地还不错?不对,王子成从她们这里搜刮过去的钱,怕是够买一百个汤面摊子了,便面色一沉意欲拒绝。
"大人有心了!多谢王大人!"林氏正待开口说话,正揭开了最后一层包裹皮的钱氏立刻高兴地道谢了,边说话边把手下的靛蓝色包裹两下就扎的严严实实,跟刚才那个慢手慢脚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还好林氏转念一想,王子成他们搜刮了多少财物去,现在出钱吃个汤面,也算是他应该做的。既然钱氏已经答应了,那就顺水推舟吃一次也无妨,左右这衙役不会在汤面里下毒。
林氏望着周围雀跃期待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汤面就在县衙斜对面,这县衙对面自然是不好有大的吃食铺子的,所以这汤面铺子说是个铺面,其实是大一点的流动摊罢了。能在这里摆摊,自然和县衙里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不是凭手艺拉活儿的吃食摊,味道自然不会太好。
当然,林氏也懒得去想这么细,甚至于东西好吃不好吃都不太重要。总之林氏是不会承认自己听见热汤面这几个字之后,就忽然感觉又冷又饿了的。
有些浑浊的面汤里飘着不少泛着浅黄褐色的面条,显见这是掺了不少荞麦和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显然味道不会太好,但热汤面本身已经够诱人的了。
见来了大生意,卖面的妇人往炉子里添了把柴,方才微冷的面汤很快咕嘟咕嘟沸腾了起来,妇人抓了一大把擀好的面条丢进去。汤面暂时平静了下来,卖面的妇人盖上了油腻沉重的木头锅盖。一旁支起的几张简易的桌子上,梅家的女人们不知不觉把脖颈伸的像鹅一样长。
杂粮面微苦的香味从锅盖下四溢而出,逸散在空气中,在这寒冷的早晨,面汤蒸腾的暖融融的雾气几乎要让人眼睛湿润。
文秀坐在离的最远的一张桌子上,秋淼自告奋勇去看着钱氏不让她偷偷藏私去了。徐氏本来想要盯着文秀,却被明氏叫去了一起伺候林氏,文秀于是落单了和行李坐在一起。
赵晓飞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在明氏第三次夸王衙役宅心仁厚的时候,借着升腾的雾气,假装尽职看守的样子靠近了文秀。
"别信!王子成没安好心的,他前头的娘子就是被他打的受不了才上吊自尽的,不是什么好人!"
文秀本在望着行李,盘算接下来的行程,闻言吃了一惊霍然抬头,只看见一张急切的脸,小眼睛诚恳又慌乱。他半蹲着,手里还在靴子里倒腾些什么,一边又大声地自言自语:"鞋里面怎么忽然进了石子了真是奇了怪了!"
见没人注意他蹲下来的事,忽又放低了声音说:"他现在忽然转了性,显见是盯上你了,你不要落单!"
是前面半途跟进来的那个谁家的亲戚,似乎姓赵,旁人都叫他晓飞。可文秀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话。
文秀本是脸上线条清秀利落的长相,神情又经常淡漠疏离,一幅不好接近的样子,所以晓飞来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敢开口告诉文秀这些。
他是个还未成亲的少年人,本来就没什么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打算说的事又多少有些骇人听闻,说了又怕这女人不信,徒增烦恼。
此刻晓飞见文秀抬头,脸上露出惊讶又茫然的神色,在这温热的雾气中显得一幅无辜又懵懂的样子,无端觉得耳根一热。又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他,他对你居心不良,你多加小心!"
说完便假装只是整理好了鞋子,去边上和王子成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雾气蒸腾中出现的一个幻影罢了。
文秀蹙起了眉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