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舒服。
但她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睡了不多久,就已经醒了过来,被太阳晒久了的身上出了些汗,皮肤略略有些发痒。她又不愿起身扰到众人,就躺在坑上微微眯着眼,听着众人发出的沉重的此起彼伏的呼声。
看窗外的树枝在窗纱上投下的光影,已经偏了不少,看位置大约是过了有一个多时辰了,阳光比刚才睡着的时候强烈了许多。
文秀略略转过了头,只见众人横七竖八的或歪或躺,梦里都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她在心里暗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门外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响了起来,停在了她们房门口。
文秀凝神听着,帘子略微有些响动,似是有人侧耳听了一会儿,接着,有人在木门上极轻的敲了几下,又轻声发问道:"各位夫人、小姐,可醒了么?"
因为声音太过细小,除了文秀分辨出不是之前的春杏,也不是之前见过的人的声音,其余众人竟是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徐氏甚至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呼,接着她被自己的呼噜给吵醒了。
文秀抬眼看了她一下,见徐氏还有接着入睡的意思,忙重重的咳了一声。
众人被她这一声咳吵得纷纷醒转过来,一时都有些怔忪。
钱氏愣了一瞬,以为是文秀咳嗽吵醒了自己,正待发作,门外却有人柔声问。
"已是午饭时分,我家夫人遣婢子们来送饭给夫人小姐们。"顿了顿,又说道:"婢子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林氏直起身子,看到其余众人纷纷起身,方才清了清嗓子道:"有劳姑娘了。"
两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正午的光线下只见门口站了几人,最前面的一人身材娇小,看不清面孔,只知道是做妇人打扮,和后面几个提着食盒的丫鬟衣着发式看起来大为不同。
丫鬟推开门后,那人接过了身后丫鬟手里的一个食盒,微微低头颔首地迈步走了进来。
林氏站起身来向她们虚行了个礼,那人和丫鬟俱是侧身避开了。
林氏又示意钱织慧前去接下食盒,却看此人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林氏道:"老夫人,多年不见了。"
林氏心下一惊,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见此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生了一张白皙讨喜的小圆脸,眉目细长。
乌黑的头发在投诉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并没有带多少首饰,只在右侧斜插了一枝素金镶玳瑁竹叶梅花钗,耳畔戴两只红珊瑚坠子。
衣服也是做家常会客打扮,上身一件豆绿底绣彩蝶穿花图样的夹棉薄袄,下面系了一条海棠红石榴纹漳绒百褶冬裙,在这初冬的天气里,她并没有穿氅衣或者褙子一类的外衣,也不曾带手笼暖炉一类的东西,还穿着软底薄缎绣鞋。
可见她应该就是这县衙里生活的人。但她的打扮看起来又完全不是丫鬟婆子,那么她会是什么人呢?
林氏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这人说话间眼底带着笑意,显得十分可亲善,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林氏却是再也想不起在哪见过,又见此人此时能在县衙出现,想必不是刺客之流,但这妇人的面貌既不是十分俏丽也没有十分丑陋,这样普通的面目本就是让人难以留下印象的,衣着也是普通的富贵,看来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家眷。
林氏平日里眼高于顶,就更不会用心结交这等小人物,若是平时,忘记了个把小辈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现在看来,这女子似乎在这县衙内能行动自如,自然在这里也算一个人物。
以林氏现在的处境来看,她自然是值得好好巴结的一个对象——林氏自然也知道这点,但还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这就尴尬了。
好在林氏活了一大把年纪,场面上自然不会做的太糟糕。
她眯起了眼睛,遮掩了尴尬的神色,做出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来,又喘了两声,配上她因为风餐露宿而变得皱巴巴的脸,任谁看了也会觉得林氏真的是已经快老糊涂了,那人的面上自然也流露出了几分同情和不忍。
林氏这才定了定神,开口试探道:"老妇年弱眼花,这些年眼睛也不好使了,记性也差了,一时有点记不清,敢问....."
那人见林氏浑浑噩噩的似乎连自己的小辈都要认不全的样子,便以为林氏是遭遇大变受了太大打击,人已经半傻了,便示意丫鬟赶紧扶着林氏坐下喝茶,生怕林氏激动起来犯病。
转头又看向钱氏道:"姐姐也不认得我了吗?"
一旁钱氏有点茫然,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开了口:"您...可是胡夫人?"
那人看向钱氏,抿嘴一笑,嘴边绽开两个小小的梨涡,道:"可不就是我嘛。"
钱氏忙给林氏介绍道:"老夫人忘了,这是大爷的同年,那位胡进士的夫人啊。"
见林氏还有些迷茫,钱氏也不去理她,只上前一步激动的握住了胡夫人的手,四目相对,不由得泪盈于睫。
钱氏满脑子都在想着当年在金陵跟胡夫人会面的场景。
彼此她夫婿梅瀚琪高中,志得意满。加上夫家皆身居高位,所以胡进士带夫人来访的时候,她知道胡家并无任何家底,很是有些看不上。
但是大爷说此人学问见识都不错,又云此人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呆子,很是会做人,要她好好招呼胡夫人。
是以她有再多的不屑也没有表露出来,表面上也做足了一个大家夫人应有的本份,不仅带胡夫人游园,还送了很多燕窝桃胶送于胡夫人。知道胡进士母亲身体虚弱,回了林氏,又送了几支上了年份的人参,倒是把胡进士两口子感动得不行,只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胡夫人也是百感交集,如今双方地位倒置,京城贵妇现在看起来落魄至此。
方才钱氏握住胡夫人的手,胡夫人只觉得手中皮肤干裂粗糙,又观她面带风霜,哪里还有以前娇俏贵气的样子,不由感叹人生际遇真是变幻莫测。
钱氏心下酸楚不已,拉着胡夫人依旧光滑如昔的手,将原本在旁边的秋淼给挤开了半步,就势坐下,一边不住口的夸赞到:
"妹妹看着比以前还年轻,竟还是二八少女般的模样娇俏,难怪我们老夫人一时认不出来,就连我也是犹豫半天才上前相认呢。"
又夸胡夫人姿态雍容大方,比京城贵妇也不差云云。
一番话不仅令众人侧目,也令胡夫人心里暗自嘀咕,以前钱氏可没有这样会说漂亮话,虽比自己年长一点,但却是个娇滴滴的性子。
胡夫人等她说完,才温声道:"当年我夫君无甚根基,全靠梅大爷照顾提携,方才补缺到这孔孟之乡,这份恩情,我夫妇铭记于心。"
她顿了顿,看向林氏:"老夫人,可惜我家老爷官微言轻,朝堂之争也不能为梅家说上几句话。如今只能聊表寸心,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出来,我们必当尽力而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