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钥匙,冲出了土墙屋,没有理会罗迪,也没有理会等在门外的陈美、赵金旭和我的医生周雨珊。我径直地向莲花池村小跑去,我知道,这把钥匙就是打开铁皮屋地窖里那扇铁门的钥匙。
我有强烈的预感,铁门里藏匿着我所有的秘密。只要打开铁门,我就能寻回我丢失的记忆。
奔跑在长街上的时候,罗迪开着车赶到了我身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他,还是自顾自地狂奔着。我一点也体会不到疲惫,我只感到一阵阵发自于内心的激动。
十分钟后,我进了校门,冲入开水房的铁皮屋中。罗迪跟着我进了开水房,我跳入了地窖中,却发现下面一团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对着上面的罗迪大声喊道:“把手机给我!把手机给我!”
罗迪把手机扔给了我,我随便按了一下按键,在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指引下,我捏着钥匙走到了铁门前。颤抖着手指,我将钥匙插入锁孔中,猛一扭动。尽管年月长久,但锁还没坏。“啪嗒”一声,锁开了。
我卸下了铁锁,一把推开了铁门。
这时,一股怪异的气味向我扑了过来。这是一种腐烂与霉变相混杂的气味,很是恶臭。我捂住了鼻子,手机的屏幕正好对准了铁门的内壁,内壁上包了一层木头,我看到木头上有很多或粗或细的划痕,像是指甲刻出来的。
我心中蓦地一惊,转过头来,将手机屏幕对准了里屋。
当我看到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心脏突突突地猛烈跳动了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我的喉头忽然泛起了一阵恶心,禁不住勾下腰,呕吐了起来。
在这间屋里,只有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形状怪异地匍匐在地面上。骨架上还蒙着一层已经腐烂了的衣物。从形体上来看,这骨架应该属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我强令自己冷静了下来,走到骨架旁,用脚轻轻刨了一下。骨架顿时散落一地,蒙在骨架上的衣物也瞬间变作了粉末。我看到衣物的粉末中,还有一张蒙着红色人造革的证件,那是一张学生证。
勾下腰,我拾起了学生证。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绽开的笑脸,面容是那样的熟悉。他是吴强!是吴强死在了这间密闭的地窖小屋里。
我的视线向下移去,我看到了学生证上印着的名字。骤然间,我瞳孔紧缩,浑身不由自主颤栗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证件上,吴强的名字下方,赫然写着两个字:
刘弦!
※※※
是的,死在铁皮屋地窖小屋里的人,是刘弦。
那我是谁呢?一瞬间,记忆的闸门被拉开了,过往的片段如洪水一般冲入了我的脑海。
我记起来了,我的名字叫吴强。
毕业照上那个瘦弱羞涩的少年,是刘弦。而壮壮的捏着拳头的我,则是吴强。
18年前的那个冬天,就是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莲花池村小的校工,管理开水房的王老头死了。他死的时候,我的同学刘弦哭得很伤心。
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其实我很鄙视他的,他那么瘦弱,和我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打不过我。不过,他的成绩很好,每个星期都能拿到魏老师奖赏的小红花,这年寒假,他还得到了去参加冬令营的机会。
刘弦告诉我,王老头和他是好朋友。半期考试的时候,刘弦考了第一名,王老头还送了他一枚铜钱。他把铜钱拿给我看了,铜钱上写着乾隆通宝。那时的我,不知道乾隆通宝并不值钱,只以为是一件难得的稀世珍宝。
我强令刘弦把铜钱给我,可刘弦不但不答应,反而用铅笔刀在铜钱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气坏了,打了他一顿,还把铜钱抢了过来,找了一根红绳,将铜钱当作项链一样,挂在了胸前。
不过,我猜王老头能有一枚铜钱,就应该还有其他的铜钱,于是我将目光投向了那间在开水房地窖里的神秘小屋。那间小屋是王老头平时住宿的地方,他的宝贝一定都藏在那里。
在王老头的灵堂外,有过窗户,我很偶然地看到王老头的家属将一柄特大号的钥匙放进了寿衣的衣兜里。我猜,那一定就是打开铁门的钥匙吧。
于是我又把刘弦叫来,狠狠揍了一顿后,对他说,开追悼会的时候,我会故意在灵堂外唱欢快的歌,就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激起王老头家属的愤怒。然后趁着家属出来赶走我的时候,让刘弦偷偷从寿衣衣兜里摸走那柄钥匙。
这就是调虎离山的计策,要是他敢不答应,以后我就天天揍他。
在我的威胁之下,刘弦只好听我话,在灵堂里偷走了那枚钥匙。而我因为捣乱灵堂,被校长记了一次过。
寒假前的一天,我拉着刘弦来到了开水房。之所以拉他来,是担心要是被人抓到了,我起码可以找个人来扛罪。
刘弦很不情愿地跟我来到了地窖,一边走,他一边哭着说,要向魏老师告状。
用钥匙打开铁门后,让我很失望,屋里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宝贝?我气愤地在屋里撒了一泡尿后,又揍了刘弦一顿。谁让他害得我挨了一个学校处分呢。
揍完他之后,他还嘴硬地说,一定要把偷钥匙的事报告给魏老师。
我气坏了,干脆将他踢在了地上,然后走出小屋,挂上了锁,对他说,要是他唧唧歪歪,就先关他半天,下午再放他出去。
我走出了开水房,却正好碰到了一个亲戚开着拖拉机从校门过。亲戚看到我后,就把我拉上了拖拉机,说带我去城里玩几天。我一高兴,就跟着去了,把刘弦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等我一个礼拜后回到莲花池村,才听别人说,刘弦失踪了。他家里人以为他参加冬令营了,而冬令营的人却以为他放弃了这个变相旅游的机会。当大家发现他失踪后,都以为他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只有我知道他被我关在了地窖小屋里,可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偷偷把那柄钥匙放进了一只小木盒子里,搁在了刘弦的储物柜里。
魏老师一定是在清理刘弦的储物柜时,将木盒子收在了家里留作了纪念。当他在弥留之际听说失踪的刘弦又重新出现了,还要来看望他,他才挣扎着用回光返照的力量,让师母将木盒子交还给我。
当我记起所有的往事后,我只觉得我的头疼得厉害,仿佛有无数支钢针正狠狠插进我的太阳穴。我浑身无力虚脱地跪倒在刘弦的骨架前,眼前一片漆黑。
我无可救药地晕倒了过去。
※※※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雨珊医生发现我醒过来后,便对我说:“吴强,你醒了?”
“你知道我是吴强?”我诧异地问。
周雨珊笑了笑,说:“我们早就知道了。”
她告诉我,当她把我的照片与寻人启事发到网上后,罗迪很快就联系上她。当然,那时她是以寻找刘弦的名义,发布的那张寻人启事。
不过罗迪却告诉她,他的同学刘弦失踪很多年了。从相片上看,这个被寻找的人应该是他的另一个同学——吴强。
他们见面后,罗迪知道我贴身戴着一枚写有“刘弦”字样的铜钱后,认为我一定与17年前刘弦的失踪,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于是他联系到陈美和赵金旭,也顺着我的思维,将我称为“刘弦”。以此帮助我寻回过往的记忆,并且查出刘弦失踪的真相。
果然,他们顺利帮我寻回了记忆,也找到了刘弦的尸骨。谢天谢地,我在晕倒前,什么都没对他们说。只要我坚持什么都不知道,没人会知道我把刘弦关在小屋里的秘密。
周雨珊对我说:“现在有两个人想见你。”
“谁?”我问。
“是警察。”周雨珊说道。她顿了顿,又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远的秘密,就算你隐藏得再深,隐秘的另一半也会用另外的形式显露出来。告诉你吧,刘弦在地窖小屋里,临死前用指甲在铁门内壁的木头上,写下了你和他之间所有的秘密。”
刹那间,我呆住了。
我的脑袋又疼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