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情绪,杨玄嚣自然是最关心秦三的伤势,急忙走了过去,焦急地望向陆光汉。
“性命无忧!”陆光汉了头,又栖身过去,低声耳语道:“刚刚他硬接那一刀,斩蛟剑挡去了三成力道,其余七成全部是靠他自身蛮力消化掉的!这等体魄为师真是见所未见,我不赞成你的把他憋着养!我想花最大的功夫去培养他!”
杨玄嚣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子不是你驾驭得了的。”
陆光汉面上阴晴急转,嘴上却不再多言。
“没事了!秦三……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下剑,我们为你包扎伤口!”杨玄嚣伸手轻轻握住秦三早已尽染鲜血的双手,几经尝试也没能掰开他紧握剑柄的手指。沉沉叹息了一气,杨玄嚣对准秦三的一处伤口狠狠捏了下去。
“啊!”伤口剧痛下,秦三这才惨叫出声,空洞的眼珠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开始大口大口喘起粗气,豆大的汗珠不停往脑门上冒出。
“好了,没事了!”杨玄嚣这才从他手上把斩蛟剑取了出来,又脱下身上的雪白长袍递给了一旁的丫头芽菜,轻声道:“快用这个帮你哥哥包扎伤口吧。”
丫头顾不得道谢,急忙把杨玄嚣的白袍撕成了许多布条,十分细心地开始帮秦三包扎伤口。
“多谢仙长!”秦三好一阵调息,才艰难开口,话时口中还有鲜血涌出,那一双不大但神色坚毅的眸子中已经深深印下了眼前男子的身影。
杨玄嚣并没多言只是微微一笑,转身朝一直晾在远处看戏看得兴高采烈就差没拍手叫好的白扇儒生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过来!就是你……”
“我?你叫我啊?”白扇儒生很是吃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遂又咧着嘴一笑,很是得意了一阵才缓缓走了过来,满脸调笑:“仙长有什么吩咐呐?”
刚刚经历完一场生死风波,杨二少看着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胸口就是一阵烦闷,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沉声道:“你是来拜师的?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叫什么,干什么的,为什么刚刚没走,想什么就随便吧!”
“二少爷……二少爷!”那儒生尚未开口,梁右斋、梁右禅两兄弟已经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满脸堆笑。
“得!你不用了!”侧头看了看那儒生白扇后遮掩的玄机,杨二少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叫梁宝妆,以前到现在都是做大姐的,刚刚没走是因为你老爹和叔叔都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有漏什么吧?”
“仙长就是仙长什么都知道!”梁宝妆哈哈一笑,将头上儒生帽和手中折扇往地上一扔,复又极不淑女地往后背抓挠了几下,竟然是当众放松了衣服下的束胸,一对峰峦立刻又高耸了三分。
“虎父无犬女!”杨二少皱着眉头干笑了两声,翘起一个大拇指后,便再也想不出别的言语来表达此刻的怪诞心情。
梁右斋一阵汗颜,饶是官场历练多年熬出的城墙面皮也有些挂不住了。倒是弟弟梁右禅出来圆场:“二少爷可别误会,宝妆这孩子的脾气是率性洒脱一些,可本性绝对不坏!而且这孩子天资不俗,就连陆真人都赞不绝口,以后到了四物门可就要劳烦你多多栽培了!”
“仙长!我是真心想要拜师修行的!本来我爹是不同意的,还让人看着不许我出门!我就是太想看一看仙人的模样,这才溜出来的!”梁宝妆很是认真地道:“你放心,刚刚见识了你们的手段,那绝对不是一般人!我一定会跟你们好好学习的!”
“你先别话!”杨二少急忙打住了梁宝妆滔滔不绝的废话,把梁右斋拉到了一旁,严肃道:“你当真舍得让女儿上山修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修真界那种是非地,我可不敢保证时时刻刻能照顾到她!”
梁右斋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实不相瞒,这孩子娘走得早,那件事我一直心有歉疚,这些年什么都随着她。她的性子我这当爹最是清楚,也就是去看个新鲜,不出三个月保准闹着要回来!”
“行!话都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搏你面子,三个月后你自己差人来接她。我只担待三个月,多一天都不管!”杨玄嚣无奈了头,又指了指远处同样现出女儿身的大启公主。
梁右斋心领神会,把声音压得更低,解释道:“宋若微,当今太子爷同父同母的妹妹!深得皇帝陛下宠爱!她的事我可不敢管,你还是自己去摆平吧!友情提醒一句,最好还是带她一起走,万一元耽再找麻烦,她可是最好的护身符!”
“你以为我不想?可一旦他老子来找麻烦!岂不是比一百个神武侯更让人头疼?”杨玄嚣又是一阵胸闷,缓缓走了过去。
“了别来烦我!你们这些奴……”公主大人显然情绪很不舒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来人,见是杨玄嚣这才没把后半句话出来,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礼貌道:“宋若微见过仙长!”
杨二少见她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自己也只有道貌岸然地配合道:“公主殿下有礼了!我们即刻就要启程回山,临行前我还得再确定一些事情。您这趟出宫……皇帝陛下可曾应允?”
宋若微轻轻摇了摇头:“不敢欺瞒仙长,父皇不知道这事。”
杨二少一听越发头疼起来:“那……皇帝陛下钦定的钦差大臣他?”
“钦差董陆被本宫用蒙汗药迷翻了,想来还关在泰州的天牢内。”宋若微一看就是无法无天惯了,这么大的事情从她口中出来竟然像过家家一般理所当然,她想了想,又道:“本宫这趟出宫,首要的自然是为拜师求道而来,十三皇兄当年被一位仙长带去海外修行,后面回来过几次,那叫一个威风,没人不羡慕他。所以我一定要拜师,将来像他一样威风!其次嘛,本宫是信不过那狗奴才董陆,绝定亲身涉险为父皇看一看这西南三州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路走来丰、泰、楽三州也并不像上京官场传得那么险恶!仙长放心,等回到仙山本宫立刻书信一封回去,就不会有人怀疑梁总督蓄意聚众谋反啦!”
杨二少自然不会想带这个大麻烦一起上清凉山,稍稍思索了一下,故作无奈道:“公主殿下,这有些话我还得在前头。你听完再决定是否跟我们上山!咱们山上可没有御膳美食!没有锦衣华服!更没有丫鬟太监伺候!整天坐在山洞里修炼要吃天大的苦头!”
宋若微摇了摇头:“本宫不怕!”
二少爷险些又憋出一口淤血,尽量平息好情绪,才又板着脸道:“还有一最重要的!四物门没有什么大启公主!更没有你口中的狗奴才!上到掌教真人,下到扫地童子,大家都是情同手足的一家人!我怕你适应不了,到时候伤了同门情谊,你还得受到刑堂处罚,三百铁鞭抽在身上,只怕你的命也就没了!”
宋若微倒是十分坚定,完全没有听出杨玄嚣的话外之音:“本宫……哦不……我知道的,同门如手足,我保证不会看轻任何人的!如果做错,甘受惩罚。”
“行!你随我过来,最后一关考验,通过了你就能随我们上山!”杨玄嚣见苦劝无果,只得祭出杀手锏,带宋若微来到秦三身边,淡淡道:“他叫秦三,是本门将来的扫山童子之一,如你所同门如手足,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温暖拥抱。”
宋若微闻言当场愣住。
秦三更是摸不着头脑,从就很是自卑的他,莫是与人拥抱,便是和同龄女孩上几句话都能脸烫心跳得不行。更何况自己身上本就不甚干净的破旧衣衫上此时又因为江水,血水,汗水粘稠了满身污泥灰尘,越发不堪入目。而眼前的女子却有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显赫身份,有着美丽动人、叫他目眩的容颜。两人作比,差距形同云泥。
黑瘦少年很是无辜地望向杨玄嚣,却只收到了他和煦无比的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若微率先开口打破了现场落针可闻的沉默:“梁右斋总督,命令所有人背身面对本宫!今日之事若然泄露半个字,全都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不消梁右斋下令,以三州文武官员带头,在场所有人便全都很自觉地背过身去。秦三也老老实实地转过身背对宋若微,芽菜一看也跟着转了过去。就连一门掌教陆光汉都讪讪转身,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杨玄嚣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先悄悄过去把陆胖子搬转回来,然后故意拔高了三分语气,带着火色沉声道:“我了!咱们四物门没有什么公主,只有同门手足!除了掌教真人,没有谁是理所当然要我们听令的!四物门同仁全都转过来,我要你们一起感受何谓同门之情!”
杨玄嚣此言一出,最是唯恐错过好戏的梁宝妆第一个转过身冲着他嘻嘻直笑。紧接着是秦三,然后是芽菜和为了秦三甘愿做扫山童子的三十多名无赖混混。最后才是被分在第二档的那一拨人接二连三地转过身来。
宋若微很是气急败坏地瞪了杨玄嚣一眼,只是已然骑虎难下,心一横牙一咬就朝秦三张开了手臂,很是象征性地轻轻环抱了一下,就想要快速抽开身子。
杨玄嚣嘴角一扬,急忙上前,很是热情地送出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把二人紧箍在了一起,随即又大声道:“一如大家所见!四物门从来不分什么贫富贵贱!咱们同入一门如同乘一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的没错!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同心同德!肝胆相照!”陆胖子这回终于踩上了二少爷的歩,有样学样地从另一边拥抱了上去,将中间二人又箍紧了几分。
“大家还愣着干嘛,咱们可是一家人啦!”唯恐天下不乱的梁宝妆捏着鼻子吆喝了一声。
下一刻人群立刻围了过去,以宋若微和秦三为中心,很快便紧紧抱成一团。这些新门人九成九都是出身微末的贫苦青年。于他们而言,一个白净馒头就可以心满意足地饱餐一顿,偷看几眼娘子洗澡就能乐上整整一晚。对于生活,他们看起来什么都缺,却又什么都不缺,出身微末反而能让他们在最微末的事上获得满足!黄金白银,珍馐美食可以买他们的身体劳力。但真正能够由心底打动他们的却只有一样,那便是尊严!一视同仁地给他们平等的认可,平等的尊重,平等的存在感!这一股无形的不可量化的力量才最能冲垮他们的心防!中间这二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启三公主,一个是最最底层的落魄乞儿,越是让那二人紧贴得密不可分,这一众新门人的气势就越是高涨,那一股新生的凝聚力也才越能深入人心。
杨玄嚣这样做,看上去是利用宋若微和秦三来达到目的。但到底,要让这股凝聚力真正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蓬勃成长,还必须得依靠他与陆光汉一起悉心打理、认真经营,容不得半分伪善和虚假。事实上,也只是委屈了宋若微,并不算什么虚情假意的卑鄙行径。
秦三浑身是伤,又被这一顿挤压,可他却保持着出奇的平静,既没有惨叫出声,也没有龇牙咧嘴。当然不是不想发泄,而是身前的美丽女子一直埋头咬着他的肩膀。不知为何,看着她脸颊上不停滑落的泪水,黑瘦少年竟浑然忘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伤痛。
一滴……两滴……到头来还是没能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