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四物大试本是四物门的一大盛典。但这一年,大试在先掌教陆诺谋的隆重葬礼和新掌教陆光汉的简单继任大典后,多多少少变了些味道。
大试整整进行了半月,从灵修五识到体修武术,各类考核都十分严格而详细,真正挑出了二十来名资质上佳且修炼刻苦的年轻弟子。人手赐下一本黄级中品的法决,虽然都是抄本,但价值几何却是不言自明!
依照规矩陆光汉要从中挑选中三人收为嫡系弟子,赐下专属的白玉冠和玄铁令牌,地位只在九大长老之下。而在规矩之外,他却破格将所有测试都表现平平的杨玄嚣收做了第四名嫡系弟子。众多门人对此都有所非议,可九位长老全都闭口不提,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有财非得捂住!捂不住便要遭贼惦记,有道者盗财而去,无道者谋财害命!”杨玄嚣心中一直记着昔年黄大将军的教导。大试时,他才故意藏拙,各种表现都平淡无奇,就连虎魔三式也没有显露,为的就是不想惹人注意。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他被推到台前佩上白玉冠和玄铁令的那一刻,台下那上千双投来妒恨的眼睛,才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了一股永远无法缓解的敌意。也就此注定了他此后在门派中的尴尬处境。
门中仅有和杨玄嚣稍有些交集的牛师兄和毕师弟就此与他断了来往。其他弟子也对他避而远之,不愿有任何瓜葛。
杨玄嚣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时常捧着一本道德经的书呆儿,还有那走路脚跟始终不着地的姑娘。但陆光汉哪里可能容许他们有丝毫接触。杨玄嚣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他们解释,便是后来他们二人都去了一处叫龙虎山的地方,也没能再见上一面。
……
“你可知道为师当日为何要收你为徒?又为何推你上这嫡传弟子的是非台?”青凉山间的一处僻静山崖上,行事总是火急火燎的陆光汉,终于能够语气平缓,神色悠然地与人交谈。半年时间里,但凡知道他夺权阴谋的弟子和长老都被清洗干净,独独只留下了此刻正站在身边的杨玄嚣。
“因为弟子修为最差。”这半年杨玄嚣已经修到了蓄灵境二阶,但是在旁人面前始终保持一副笨拙憨厚的姿态,隐忍不发。以他的资质和悟性,修为本该远不止于此。只因为他手中灵石早早便已用光,门中每月派发的三枚灵石又无异杯水车薪。倒是颇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
“就为这个!”陆光汉摇了摇头,摊开一只手掌,掌心是两枚形状相似的储物指环,一枚自然是杨玄嚣送的,而另一枚却是陆诺谋留下的:“三十年前就为了这样一个储物指环,我失去了自己爱慕的女人,失去了竞争四物门掌教的机会!为了这一口怨气,我更是生生逼死了我的大哥……”
杨玄嚣自然不敢出声,静静站着。
“可是谁能想到,三十年后,你竟然若无其事地送了我一枚这样的指环!”陆光汉自嘲一笑,慢慢道:“现在我得到了一切,但心中却生出了魔障。因为大哥临死前对我的和做的,我心里始终不得安宁。当然……叔行通和无双也迟早要来找我!那子隐忍了将近两年的光景,只怕随时可能突破启灵境,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那丫头我不忍再对她下手,但她又岂会放过我呢?这让我越发的不安……”
杨玄嚣抬手正了正衣冠,沉声道:“弟子与他们不过泛泛之交,这玉冠一带上,再见面怕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这便是我始终没杀你的原因。很多时候,我身边还得有个得上话的人,所以我并不希望你死。”陆光汉取出两个储物布囊放在地上,淡淡道:“这里有五百灵石,你送去龙虎山,交给那夜你见过的荀晔真人。另外这个……你看看是否有机会送到那丫头手上,都是她喜欢吃的山下食,自打她出生我便与大哥交恶……可那丫头却总愿意喊我一声二叔……现在不在身边了,却又……不提了,你速去速回便是。”
“弟子这就动身。”杨玄嚣弯身捡起两个储物布囊,心收好,转头瞥了一眼静坐崖边的陆光汉,心绪复杂。
……
龙虎山地处清凉山以东七千里,杨玄嚣乘着陆光汉赐给的白羽灵鹤也要七八天时间才能到达。四物门本来离着西边五千里外的玄真禅寺更近,一直依附其下,年年纳贡,以求庇护。此番之所以要来龙虎山再缴纳一份灵石,全是因为陆光汉请了一尊送不走的大菩萨。虽然在他夺取掌教之位的过程中荀晔老道并没有出过半分力气,但收取约定中的好处时却并不与他客气。唯恐事情败露,落得两面不是人的窘境,陆光汉不得不派杨玄嚣来秘密操办此事。
在一条溪边驻足让灵鹤饮水休息。隐忍了一年之久终于可以离开清凉山的杨玄嚣却并没有那种龙入海虎归山的兴奋劲头。只是闷气沉沉的只是躺在草地上,喃喃盘算着:“这一年来为了让别的弟子眼红妒忌,进而疏远于我,陆光汉极尽捧杀之能事。冠冕堂皇的大帽子给我扣了不少,实际也就给了我这一头灵鹤和一本我早就习得的虎魔破天拳。书呆儿和那丫头不知道,怕是连活剐了我的心都有……但是大将军指明要我在四物门修行,走是不能走,留下又危险,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唉……既然这样,只有不断提升实力才可以自保……灵石……法决……只等着山上每月发给的三枚灵石,连塞塞牙缝都不够!沿途有四个门派,看来本少爷只能挑一处干他一票得了。”
九天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啸,溪边饮水的灵鹤顿时大惊,振翅便要逃窜,不料脚下发软一个踉跄扑腾起了漫天水花。
原来,空中有一头白颈赤羽的雄壮秃鹰,乘风而下,凶威十足。那秃鹰背上立着一名男子,身高体壮,满面厉色,望着躺在地上的杨玄嚣,不屑道:“子!还不让你的旱鸭滚远些?我家烈风此时只是渴了要喝些水,不定一会儿饿了就把那只旱鸭连毛带骨给生吞了,到那时你可别哭!”
“师兄笑!笑了!这是我的灵鹤,没了它我可就要被困死在这山上了。”杨玄嚣急忙跑过去,将白羽灵鹤远远带离了溪。那名男子的修为他是不得而知,但是那头秃鹰的气势却已经让杨玄嚣感觉到了危险,除了隐忍避让哪还有别的办法?
男子跳下秃鹰,也如杨玄嚣一般躺在了地上。腰间一块阳刻着笔意不俗的龙虎二字的玉牌斜在了地上。
“这可真是巧大发了!”杨玄嚣无意间瞥见那块令牌,心中顿时大喜。故意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装模作样地声问道:“师兄……我想问问龙虎山距此地还有多远?”
男子瞥了一眼杨玄嚣,又闭上眼倨傲道:“倒是不足千里!但那儿可是藏有噬地虎吞天龙的仙山福地,就不怕你和你那旱鸭有去无回吗?”
“不瞒师兄,我是四物门掌教陆光汉的嫡传弟子,那玄真禅寺不是个东西,处处刁难鄙派。家师特派我来龙虎宗略表孝心,望以后能攀附在龙虎山下,不再受那玄真禅寺的鸟气!”杨玄嚣呵呵一笑,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又多少摸清了他自大的脾性,言语自然投其所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龙虎山本就是南疆第一大派,你师父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马屁这玩意,只要拍得好,就没有不受用的人!那男子嘴角一扬,喜色明显:“今天算你走运!我就是龙虎宗的弟子,等上片刻带你一起前去便是!”
“不不不!我这灵……我这旱鸭速度太逊,哪里跟得上徐师兄?我就是先走半日,师兄也能先到!我可不敢拖累师兄,就先走一步好了!”杨玄嚣谄笑了几句,走到远处才骑上灵鹤飞走。
那男子原本感觉腰间有些微异动,但扭头瞥了一眼,见令牌还在,也就没太在意,独自继续闭目养神。又等那秃鹰休息了一阵,才一起飞离了现场。
等他走后许久,杨玄嚣居然从远处的灌木之中蹿了出来,跑向那男子刚刚躺着的地方。就在浅浅的草地上,那块龙虎玉牌竟然出人意料地留在了原地!杨玄嚣弯腰将之拾起,立刻乘上灵鹤,飞快离去。
“本少爷手上功夫一流,脚上功夫那是超一流……哼哼!你们蛇猫山的人这么了不起,如果不用来给本少爷背黑锅,那简直就是最可耻的浪费啊!”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精致玉牌,杨玄嚣心情大好。就在刚才,与那男子闲话的些许功夫,他一脚踩了一根细长木枝,竟然如手指般轻巧地解开了玉牌的绳结。男子起身离去,而那玉牌便自然留在了原处。
……
此后杨玄嚣第一时间赶往了龙虎山。过程倒也平平无奇,顺利见着了荀晔老道,也没多余的交流,只知道他是长老一级的大高手。老道收了灵石心情不错,二少爷也是壮着胆子请他帮忙转交了要给陆无双的食。之后,唯恐会碰上那两个煞星,杨玄嚣连片刻也不敢耽搁便脚底抹油般溜出了龙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