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秋天气，东边才微微亮起来，乳白的云气浮动在一城之上，正是道门吐纳的好时候。
国师府紧挨着镜泊湖，府邸西面砌有一座回廊，从侧门通出直到湖岸边上。
由于停靠着国师府的私船，这四周已被石墙围了起来，成了国师府的私宅用地。
此刻李星烛正站在临湖的小亭里，走了一遍五禽戏。
晨练和入定、吐纳一样，都是他上辈子从小在道观要做的功课。
不过随着后来入世生活，入定和吐纳的功夫渐渐就丢了下来，反倒是养成的晨练习惯一直跟着。
什么五禽戏、太极拳和八段锦，早上都得走走才舒坦。
“主人，从法会以后就不见你晨起吐纳，你现在这套拳，可是什么新的洗练法门？”
慎儿陪在李星烛身边时日已久，旁边没人的时候，这丫头还是能放开说几句话。
此刻她自不是随口问起。
这么多年来，主人一日不落的晨课她多数是陪在身边的，仙人吞吐，她也能在旁分得一杯天地精气。
如今换了这慢悠悠一套拳，难得看到主人一副百脉通畅飘飘欲仙的神情，自然要问个究竟。
所谓大道至简，主人这拳，不简单。
“说是洗练法门倒也不错。”
果然！
果然是洗练功法，慎儿很是庆幸自己刚才一问。
此时再看，主人的动作好像越发的慢了，明明自己看不出任何法力波动，偏偏一套拳竟打出了入定般的意境。
“我终究是道行浅了，说不定此时有道蕴流转，只是我看不到而已。”慎儿心里叹了口气。
换成了太极拳的李星烛哪知道慎儿在那浮想联翩，不过倒是看到了她眼巴巴望着的样子。
“要不，过来一起练练？”李星烛随口问了句。
“我也可以么？”慎儿眉梢一喜。
“自然可以。”
见那丫头像个花蝴蝶过来在一边站好，李星烛也开始慢慢拆解动作，领着一下下比划起来。
此时镜泊湖上一丝清风拂来，大把时光挥洒，实在好生畅快。
“慎儿啊，算算时日，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二人一边温习着拳路，一边随意唠嗑起来。
“慎儿自三岁起就跟在祖师身边，如今已有十六个年头。”
“这般久了，想家么？”李星烛埋了个坑。
“家？”
慎儿一愣，看来是主人想家了。
“凤山城被车迟国并下的时候，慎儿就没家了。幸得主人收留，这么多年，国师府就是慎儿的家。”
看来这丫头不是山精妖怪，就是不知她晓不晓得那清风坳所在，如果知晓，倒是能省了他一番功夫。
“突然甚是想念在清风坳的日子啊...”
此时正好一套拳打完，李星烛背着手看着远处湖面，一脸慨叹。
“清风坳？是主人的故土么？一听就是个秀丽养人的好地方。”
这是不知道？可惜了，看来这前身把凡俗中事和自己的妖修身份彻底隔开了，连跟在身边十多年的侍女都不知情。
“算是吧。”
李星烛抿嘴一笑，转而又问道：“你可知我师承何处？”
慎儿眉眼一舒，道：“这到是听主人提前过，主人曾在终南仙山求道，和车迟国的虎力仙师系属同门。”
“你竟还知道虎力那厮？”
“主人倒是忘了，几年前慎儿曾随主人驾车走过一趟车迟国。”
“是了，倒也有些时候了。”
李星烛此时和慎儿说话倒也没那么句句斟酌了，毕竟主仆关系在那，就算有几句纰漏，彼此都拿着记岔当理由也不会多想。
二人继续闲聊一阵，李星烛也算摸清了，在此女眼里，甚至在整个国师府众人眼里，他就是终南山出来游历的道士，因为帮当年的宝月老皇帝吊命入的朝，最后更是因为老皇帝临终托孤，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坐这小国国师，在此镇国二十年。
至少在明面上，这些人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把他李星烛当成了汴月国的救世菩萨。
这前身看来还是深谙洗脑的门道。
“慎儿，你如何看待自己的修行？”
李星烛还是忍不住对慎儿的功法下手了，没办法，昨晚跑一趟浑天监啥干货也没捞着，毕竟望气术连修行法门都算不上。
慎儿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主人的考校来了。
这么多年她自己心里一直把自家主人当做授业恩师了，但主人除了偶尔给些提点，并没有承认过收她入门墙。
今天这么直面的问她修行情况还是第一次，或许，主人是想给自己再指一条明路？
“慎儿五岁时随主人修习《洗尘经》，十余年来，餐风露，食隐泉，炼精化气已有小成。”
慎儿还要继续，李星烛赶紧插话了：“我当初给了你几卷《洗尘经》啊？”
重点还是得落到那《洗尘经》上来，万一这妮子接着问自己些修为上的问题，自己又得尴了尬了。
道家经书稍微内容多一些都是有分卷的，这《洗尘经》慎儿能修习十多年，自然应该不是本小册子吧？李星烛故而有此一问。
“这...主人曾说，修行要按部就班着来，窥视后路只会霍乱前心，尤其这《洗尘经》又是水磨功夫。所以...慎儿当年得赐一册经书，到今天也没翻到头呢，主人今日不问，慎儿都不知道还有其他分卷。”
这话喜欢听，李星烛赶紧说出打好的腹稿：“这些年我修习《洗尘经》多有所得，几卷经书也几经修订。你得空了便把手里的经书拿来我瞧瞧，若有炼岔了的地方，也好指点一番。至于后面的几卷，且到时再看吧。”
李星烛也不把话说满，自己整理修订《道藏》这么多年，在已有道经上换个说法胡诌一通还是能做到的，不过真要再往后续编出些经文来那就是自个儿找抽了。
此时二人晨练已经结束，回廊外候着的婢女拿着备好的食盒缓缓走到凉亭里来，把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摆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主人，刚才练习的拳法叫什么名字？说来好生奇怪，明明只是肉体上的习练，为什么慎儿感觉这精气神同四肢百骸一样被洗练过，一身练气化神的功夫好像又迈进了一小步。”
“叫它太极吧。”
李星烛嗅着晨食的味过来坐下，慎儿也接过了活儿，开始拿了个小碗盛粥。
她此时心中自然美滋滋，也不再多问，反倒把话头放到了桌上来：“主人，今日这粥可不一般。”
说起这些吃食，慎儿也是这三天才慢慢习惯过来。
主人辟谷多年，平日就算偶尔吃些糕点珍馐，也仅仅是为了口腹之欲。
可最近，他突然就多了一日三餐的习惯，说是修行到了要返璞归真的阶段。
得道高人要入尘世炼心的说法慎儿是听过的，没想到主人也走到了这一步。
李星烛看了眼她手里瓷碗，粥是青菜叶熬的，大米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
“哦？难道是仙谷灵米熬的？”李星烛打趣一声。
真要是自带灵气的谷物，他估计自己能把锅底都给舔干净。
毕竟自己身有奇功但无门可入，找些仙家法门出来自是必要，但如果有天材地宝、道家丹药之类的，他也是愿意吞吞看。
由于没在这国师府内看到丹炉药石之类的东西，李星烛之前也没往这方面想，之后倒是也可以询问搜罗一番。
“哪能啊。”
慎儿轻笑一声，“主人自己都说过，仙种灵根，哪可能在我们汴月国这等贫瘠之地养得活啊。”
“主人当初从唐商那弄来的稻种，今年总算是培育活了，这碗里的，就是今年第一波秋收出的米。”
李星烛接过碗，瓦了一大勺入口，然后头一抬，故意一副珍馐入口美味灌顶的样子。
这粥好喝是好喝，不过也就是上辈子一碗普通的青菜大米粥。
可哪怕就是这单单一碗粥，面前有虾仁菜心、酱茄子这些小菜搁着，身边是一亭湖水，还有个贴心的小蝴蝶停在旁边，所以他那舒爽的样子倒也算不得作假。
“好喝吧？今年还指望他养活更多的贫民喃，这可都是国师的功德。”
慎儿一脸沾沾自喜的样子，但片刻后又觉出一丝古怪。
往日里在主人这他虽也能说上两句话，但也断然没这么轻松的。
主人最近，好像真的变了呢。
为了弄活这批种子，她私下可是出了不少力，甚至赔上了不少修为。
刚才自家主人考校，她还真怕被瞧出来修为退步了。
但她是战火遗孤，有些事情就是扎在心底想要去做的。
李星烛风卷残云一番，自己上辈子吃饭就没有那细嚼慢咽的习惯，为此可是没少讨老师傅的骂。
如今更是没必要了，本来就不是神仙，干嘛要拿掉那丝烟火气。
吃完伸个懒腰，缓缓来到湖边一阵远眺，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日光在起伏的碧波上万丈铺开，虽然那些画舫游艇依然在岸边不动，但那些摆渡的乌篷船已经在水波上四处可见。
远处岸上，此刻有一阵舒缓的歌声传来，像是有女子在练嗓子，但听不真切。
“主人，今日是闭关入定，还是有入朝打算，慎儿好早做安排。”
入什么朝，闭什么关。
来这里几日都缩在屋里，是该出去透口气了，顺便得找找那与人下棋的胡青。
“走走走，今日咱们游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