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李星烛坐在国师府的回廊里,看着镜泊湖上的一点孤船叹了口气。
他眼下所在的国家叫汴月国,和车迟国毗邻而居,而自己成了这一国国师,还和隔壁的虎力大仙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刚看完那封信时,李星烛很难相信自己穿越到了《西游记》这么个虚构世界。
难道真就因为自己破口大骂的几页评语,所以要自己亲自来与那孙猴子斗一斗?
不对,这可不是斗一斗,人家孙猴子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几乎可以说是立在不败之地了,你一点法力都不给我,指望我能做什么?
按道理讲,既然那虎力大仙称他为师弟,又提到了当年终南山论道他李星烛如何风光无俩,那自己应该是有些神通在身上的。
此刻神光不显,多半是因为自己忘了运功的法门。
毕竟上辈子和《道藏》打交道,李星烛脑子里各种炼精化气的修行法可是不少。
本以为这下有了倚仗,直接就在那三清殿里入定修行起来,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着,一旦精气神贯通,或许前身那些神通也就跟着回来了。
可结果嘛,别说炼精化气了,便是连五脏炉火的苗头都看不到,自身对气的感应完全和上辈子那末道之世没两样。
难道,这后世《道藏》里真藏了这么多假经?
李星烛心头苦啊。
也正因为如此,他从三清殿一回来,就让侍奉领着去了自家书房,想找找有没有修行法门仙家神通,毕竟小说里那些祸国殃民的国师最爱搜罗这些东西。
第一眼看到一屋子藏书时,那真是把他高兴坏了。
可一番查阅后,晦气!竟一点仙家皮毛都没有,全都是凡人经书。
无奈也只能想开了,没有金刚钻就免了瓷器活,管他什么虎力大仙和孙猴子,反正也没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去斗法,日后还是先躲在自家地盘上好好苟着。
信上也说了,那师徒几个要来年开春一二月才到车迟国,现在不过初秋,以后的事且看且说吧。
既然一时找不到法术神通,李星烛人坐在书房里,便又把主意打到了“大环境”上来。
知己知彼,顺势而为,这是他上辈子奉行的处世之道。
这前身想必是个极为推崇经纶教化的人,书房占地虽不大,但经史子集诸多类目都略有藏书,当然,还是以宗教典籍居多。
连日来,他把史书找来翻了个梗概,可记载的大都是汴月国这弹丸之地和周边邻里百年间的变迁,连东土大唐都不过是寥寥数语,更别说想要看到四洲之地的描述了。
然后他又扒拉了一遍神话志异和民间故事这些单本,内容也多是以通天河为源头写的各地精怪故事,仙佛之流不过是高光时刻露个脸,显显神威就一笔带过了。
这格局不够啊。
没办法,他最后又把府里那些宗教典籍翻翻封皮过了下眼,想要找一些阐述教义纲领或者世界观的书来看。
可惜道家经书就占了九成,多是些山野方士胡诌的东西,医道丹术呼吸法门,各种小花样都有。
佛家的经书倒也有几本,都是寺庙和尚论及的小乘佛法,也没什么看头。
整整两天下来,倒也不是全无所得,李星烛对自己眼下的身份和处境,多少有了些底,倒是解了他这冒牌国师燃眉之急。
这汴月国建国三百余年,西边挨着通天河,边境有大片和车迟国接壤。
这前身竟也叫李星烛,按史官记下的,自己是宝月六十五年入的朝,得了天师封号。
不过三年后老皇帝就过世了,皇位还传给了刚满十岁的小皇孙,定年号为弘月。
这弘月小皇帝继位后不久,李星烛就被赐封为国师,为此还搞了三日顺天法会,要一国子民叩拜。
史官笔下形容那欢庆场面,用了“举国同泪,奔走相告”八个字,你品品,这“同泪”二字多少有点意思。
弘月五年,小皇帝身染重疾不治而亡,竟是个早夭的命,皇位最后就落到了现在的永月皇帝这里。
此人是小皇帝的皇叔,昨天他也见着了,应该是个好拿捏的草包皇帝。
李星烛不得不感叹,虽然那些史官都在对他歌功颂德,但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个挟天子以令国的角色。
怎么就这么事儿呢?
李星烛对这些揽权的事儿提不起多少兴趣来。
不过这些史书也不能全信,自己这身体的年纪就是个迷。
按史官记的,他刚入朝时便是个而立之年的青年道士,如今过去二十年,他拿着铜镜自照也依然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史书上说他是修行有成,韶华自敛,但他觉得多半因为自己是个山精妖怪,不然也不会和虎力大仙那帮子人混在一起。
“国师,浑天监那边回话了,说是老监正中午入朝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
来报的是他如今两位贴身女侍之一,名叫慎儿。眉目英气,做事妥帖,这两日来倒是讨他欢喜。
李星烛在自己书房里没有找出疆域地图之类的东西,向慎儿一打听,才知道汴月国设有浑天监一部,刚好就是管天象堪舆这类杂事,想来一卷地图应该拿得出来。
“入朝了啊。”
自古堪舆与道家五行并起,说是道家支属也不为过,而且听慎儿说,这老监正是堪舆大家,已近八十高龄,想来是有见识在身的。
对此,李星烛的期待已经不是一卷地图了,说不准有意外之喜。
毕竟,找到法术神通还是重中之重,反正自己这会闲在府里无聊,何不直接入宫走一趟。
“你说我现在去宫里找他合适么?”
李星烛神色恬淡,反倒是慎儿被问住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合适?
“哪敢劳主人法驾,慎儿直接去宫里把他召来便是。”
“不不不...这不太好。咱们走一趟吧,要是老监正还没忙完,咱就远远在一边候着。”
李星烛也瞧出来了,或许是跟着自己久了,慎儿这丫头对府里下人也是威慑极重的。
国师府既然能把持朝堂,她这贴身侍奉自然也自恃于万人之上,言语间谈到那些朝廷官员,也多是不放在眼里的。
不过李星烛也没去打压,身边总要有这种人才会好办事,自己架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些纠葛是避不开的。
“奴婢这就去安排。”
“别搞太大排场,一切从简,速速入宫就好。”李星烛刻意叮嘱了句。
想起自己之前从三清殿回来,一路白马开道司仪撒花,像极了前世金老先生剧里的鸠摩智大法师。
如今自己拿到的原剧本,全都预示着不得好死的下场,李星烛想来想去,还是得低调二字来解。
慎儿领命去了,不过心里多少有些纳闷,主人最近真是转性子了?
国师府距离汴月皇宫并不远,一顶银白雕花小轿从国师府出来时,天色已经入暮了。
右边的帷幕被掀开,李星烛露出半个头小声问道:“慎儿啊,我们不安排些护卫随行么?”
他觉得这丫头对自己“一切从简”四个字理解的过于深刻了。
自己可是把持朝政的国师啊,按那些剧里经常演的,难免不会有一些市井游侠或者佛道行走跳出来想要替天行道。
就是那些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的官员们,私下养几个门客死士也不是不可能。
他自己不过是个嘴炮花架子,如今除了四个轿夫就慎儿一个女侍奉跟着旁边,一行人这么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不太好吧?
慎儿听了他这话面色一慌,忙道:“主人,是慎儿往日哪里做的不好?”
这话回得让李星烛有些出乎意外了。
难不成这丫头身上还有些隐藏的手段?这他倒是看走眼了。
不过这样他也就安心了,回头看看这丫头身上有没有什么神通法术能套出来。
“没事没事。”李星烛回了个笑脸,然后把帷幕放了下来。
一路无话。
小轿从霜花街一路东行,穿过通城大道后便直入皇城,路过的几处宫门守卫一句也没多问,都是远远就开门候着了。
李星烛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慎儿问询。
“国师,栖月殿到了,老监正还在和陛下述职,可要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李星烛推开帘子下来,往众楼阁后的园林扫了一眼,“不用了,去那边小亭里候着吧。”
绕过几处丛间回廊,李星烛领着慎儿在听波亭坐了下来。
此时月色初上,这升月池映照着岸边几座楼宇大殿,倒是有几分神光。
等了盏茶的功夫,慎儿正要询问要不要前去打断,却听回廊里有宫人呼声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
他史书翻得也不是太细,还真不知道这宫里住着位太后。
只闻远处一阵女子的嬉笑声,月色渗透半边的回廊里,一个身着黑色宫裙的女人领着众人过来。
此女看着不过是豆蔻年纪,白玉般的脸上点有朱唇,无论是清秀眉目还是玉颈腰身,都称得上一声绝色。
只见他左右身后都有人拖着衣摆,此刻正扭着水蛇腰缓步前行,一脸媚态地看着自己。
“李叔叔,你可终于入宫了,让哀家好生想念啊...”
这...这是太后?
李星烛稳住心态没有应她,在没弄清自己和此女的关系前,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只是看她这年纪,能以太后自居,莫不是弘月小皇帝当年的童养媳?
这太后很快进到听波亭里,摒退了身边侍奉后,身子向着李星烛依附过来。
“李叔叔,听说你法会过后就一直在书房里闭关,可是又在参悟什么好玩的法术啊?”
此女丝毫不避讳周围的宫人,一手揽过李星烛胳膊,一手从身后环在李星烛腰间,倒真有几分侄女和叔叔撒娇的味道。
不过你在我耳边吹气如兰就不对了吧?
李星烛好歹有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换了其他人怕早是心猿意马了。
见这位国师没有回她,此女倒也不意外,眼中媚态更浓了,附在耳边问道:“不知叔叔可有寻到那合欢秘法?这般等着,也不知叔叔何时将我讨要了去,更不知何年能入得仙道门墙。”
说着就一脸娇滴滴的委屈,缓缓走到亭边护栏前,黯然道:“深宫凄冷,瑄儿等得好生难过。”
李星烛心头寡淡地看着这一幕,这妮子人前这般作为,到底起的什么心思?
该不会前身还真和她搞在了一起,干上了淫乱宫闱的勾当吧?
没工夫去猜她,不做理会便罢。日后倒是可以让人查查,留个心眼便好。
此时栖月殿的大门被一个老宫奴缓缓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随后走了出来,二人同时向着听波亭这边打望过来。
“国师,老监正出来了。”慎儿在一旁通秉道。
李星烛会意,向着水池边顾影自怜的太后拱了拱手,“入夜寒凉,还请太后早些回宫。老臣还有些事要办,这就先去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岂料那太后突然就嘤嘤啜泣起来,一边抹泪一边凝视着一池月色。
李星烛身形一缓,眼角瞥了眼,这画面还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这不是他驻足的理由,他更在意的,是此时太后头上三寸处,有一丝朦胧水雾起伏着,似有似无。
李星烛以为自己眼花了,甩了甩头再凝视过去,那水雾也愈加凝聚清晰,仿佛寥寥几笔勾勒着什么。
这让李星烛更好奇了,转回身子向着女子走近了几步。
再一看,那水雾渐渐变化成了一颗幼小的枝干,一朵晶莹透明的三瓣奇花在枝头上缓缓绽开。
这一幕让李星烛大感玄奇。
李星烛下意识提起右手,忍不住想要伸根手指头过去,看看这花到底是虚妄幻觉还是能真实摸到。
正拿着衣袖拭泪的太后自然也留意到李星烛的举动,还以为对方伸手过来想要安抚自己。
只见李星烛往太后头上奇花一点,整个花枝就如同浇了盆凉水,颤抖着洒下一蓬雨点来。
那水雾上顿时荡起了无数涟漪,随后就溃散不见。
也正是这一刻,那太后如同身遭雷殛,身子一个哆嗦就瞬间萎靡下来,双手下意识往身前一挡,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李星烛。
“这是怎么啦?”
李星烛自然看出了此女的不对劲,难道刚才那奇花...?
太后此时一身狐媚劲也去了十之八九,只是连连摆手示意没事儿。
李星烛心里有了些猜测,再看向此女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暂不管她,栖月殿门前还有人候着。
再次拜别后,李星烛领着慎儿走入花丛小径之中。
“慎儿,你如何看她?”
女人心思还是让女人来解,李星烛没兴趣揣摩这些。
“赫连瑄?”慎儿像是有些诧异主人会这么问自己。
好家伙,你一个侍女倒敢对人家太后直呼名讳。
虽是走夜路,李星烛也明显瞥见了慎儿眼里那一丝嘲讽。
果然,这女人啊,眼里都是见不得狐媚子在自己眼前卖弄的。
“主人不是答应将此女献给通天河那位仙师做炉鼎了么?”
呃…竟还有这事儿?
听波亭里,赫连瑄一头冷汗未去,神色凝重地看着李星烛二人走远。
左手袖袍下,一柄古朴飞剑在她掌心凝聚出来,轻颤着透出一股凌冽的剑意,仿佛在极力地克制。
此时,一缕幽光在此女肩头浮现,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隐隐传来。
“瑄儿,何事让你动怒至此,竟在此时显露修为?可是那妖道对你起了歪心思?”
话说一半,来人也发现了不对,惊呼道:“为何你修为大跌,境界也隐隐有些不稳了?”
赫连瑄眼角一缩,恨意还是藏不住了。
“老师,那妖道不过是往我头上一点,我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到底是何种神通,能谈笑间将人修为拿走?
此獠是越发的深不可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