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
李星烛也不能一直避不见客,于是安排慎儿去张罗了午宴,准备饭后把该办的办了,该说的说了,也好早些送客。
倒不是李星烛不待见三妖,平心而论,虽然相处不多,但三妖秉性他还是有些欣赏的。
尤其是那头憨虎,毕竟有微末时候的患难之谊在,称一声师兄李星烛倒是发自肺腑。
若是这三妖不理杂事,邀他联袂往终南、茅山各处仙山走访一遭,观山河,闻道经,他是乐意之至的。
可如今这几位受了蛊惑,心心念念全是与唐僧师徒斗法,为道门争脸面。
全不知自己是过河小卒,被人谈笑灰飞。
罢了罢了。
慢悠悠来到掌梅堂里,却见那株梭罗宝树已被鹿力摆放出来,三妖正围坐在跟前。
此刻,那鹿力又坐起了苦禅,虎力和羊力脑袋凑到一块,似在翻看什么。
李星烛刚走到近前,就看见羊力双手酝法把《十地周流经》两端紧紧握住,虎力则伸出一只蒲扇大手盖在上面,似也防着这经书遁走,另一边伸出两指,正揭起那金篆符一角。
“慢着!”李星烛惊呼一声。
虎力手中一顿,三妖同时向着他看来。
“师弟可是瞧出什么不妥?”虎力本就悬着心,当即收回了动作。
这...李星烛倒是被一下问住了。
总不能说我已经揭下过金符,知道这经书能遁走虚空吧?
扯来旁边一张蒲团,李星烛也在二妖身前盘坐下来。
“我且问问羊力师弟,这张金篆符可是出自里你手?”
羊力一摇头,“这经书入我手时,这张金篆符便已经贴上了。”
李星烛故意顺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师弟,我观此经书,道蕴内敛,灵性天成,怕已经成了精怪之属。此经本就取了周流九天十地的妙意,一旦成精,必然在游遁一道上厉害非常。我若所料不错,一旦虎力师兄揭下这金篆符,这经书怕是瞬间遁走虚空。”
嗨,扯了一通总算是把话给编圆了。
虎力眨巴眨巴那对铜铃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过是一卷经书,真能从我们四个手中逃走?”
毕竟是本道妙古经,三两句话就让人束之高阁谁也不甘心,李星烛转头看向羊力,“师弟,这经书是如何入你手中的?你又是如何翻阅此经,参悟出了《玄光眼》神通?当时情形能否捡些能说的讲讲?”
“呃...”羊力稍有些迟疑,思虑片刻才道:“当时遭逢大乱,这卷经书入我手时受了法力污秽,所以看不出什么灵性来。”
“直到我在洞前月下读经七日后,此经才突然从我手中遁走,但那时我玄光眼初成,恰能看破此经行迹,兴许是它元气未复,不过逃了十里地便失了灵光,终是再次落入我手中。”
说到这里,似也恍然大悟一般,“回想当时此经遁法,说是游遁虚空倒也有那么点意思。”
李星烛顺着他话说下去:“便是如此了。这经书在师弟那茅山洞府里蕴养多年,早就已经恢复过来。若是今日揭了这符纸,怕是我们谁也揽它不住。”
“我观羊力师弟对那桩旧事闪烁其词,应是牵连了大因果,一旦此经遁走,三位师兄弟怕是要遭逢大祸。”
李星烛说这话倒也算不上夸大其辞,若非有外道楼镇压此经,凭他李星烛连这经书边角都摸不到。
而且能写成这经书的古仙必是大有来头,看羊力那说辞就知这经书来历不正,要是遁回到那古仙手里,一群人哭都来不及。
看着虎羊二妖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他又道:“若是我等来日能找到禁锢虚空的阵法,那时候倒是可以揭了这符纸一观,几位师兄且一定要信我。”
他一番话本也在理,二妖都不是胡搅蛮缠之辈,终是叹一口气歇了心思。
羊力也把那古经收入怀里,准备来日藏回茅山洞府。
正在他兴意阑珊之时,却见李星烛从袖袍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他跟前来。
“这本《千里传神天视地听》说的也是神游之法,师弟若是拿回去参悟一番,此道必然再有精进。”
这册子是李星烛刚才用去小半时辰在静室里墨出来的,取了梅山教法门的筋骨,附了些昨夜神游的领悟。
李星烛倒是有那自信,羊力便是真将那《十地周流经》翻个几年,甚而几十年,怕也没这册子干货多。
毕竟自己暗中占了便宜,这样他也算投桃报李了。
兴许是受了老道士的影响,逮到好处便藏着掖着,不是李星烛自己待人处事的章法。
独乐乐当然也好,但如果可以,还是众乐乐比较有趣。
一生长路漫漫,无趣的日子那可是多难熬啊。
一册经书入手,羊力倒是有些恍惚了。
白主不愧是白主,竟是将这等妙法谈笑赠人,怕是真当我们是自家兄弟了,难怪虎力师兄待他亲厚。
那经书他翻也没翻便收入袖中,俯身向着李星烛拜了一拜。
“兄长高义,公羊厥必然长记在心。”
李星烛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这桩事了,众人才闲谈了没几句,虎力又把话说回了斗法之事上。
“孙猴子他们既然到了号山,脚程倒也不慢,应是来年立春前后到我车迟国。”
“到时候,鹿力师弟比坐禅,羊力师弟比猜物,我再来比比呼风唤雨...”
说到这,也不知这憨虎是有意无意,一脸恍然察觉的样子:“师弟,你不亲自出手与他们耍耍?这可是在我道门博名声的好时候。”
耍你妹啊耍。
李星烛心里啐了一口,嘴上却是早就盘算好的说法:“师兄说笑了,比斗场次哪里能作偶数?闹出个两胜两负那不是笑话了么。”
“而且此番不过是文斗,鹿力师兄有宝树镇身,羊力师弟得我妙法加持,虎力师兄你更是可以请旨玉帝。”
“有这三场赌斗在,我上与不上,对局面并没多大影响。”
此刻三妖对斗法一事,多少算是有些底气了,倒也没在这上面多作计较。
“师弟啊,化凡悟道自有他的好处,但如你这般不捞名利,怕是要吃亏啊。”
那憨虎竟是起了好心,劝说道:“梅葛两位山主可是说了,这唐僧师徒牵涉了西方教一桩大因果。我等此时为道门出头,看着像是个马前卒,实则都入了上面人眼中。”
“我等山野妖精,不比那些大能转世灵胎妙体,若是不争,如何得道啊!”
虎力这番话说来本也没错,可李星烛毕竟站了过来人视角,有些话就聊不到一起。
入了上面人眼中?那上面人可是看着你们挨个送命,屁也没放一个。
斗法的事儿算是暂时揭过了,众人闲谈一阵后,慎儿领着几个女婢端了些甜汤糕点放在茶桌上。
见虎力有意无意瞄了慎儿几眼,似在盘桓什么心事,李星烛心头一跳。
那日云端上这厮也是这副作态,该不是这憨虎起了色心吧?
得赶紧敲打下。
“我几次见师兄盯着慎儿看,可是有什么事想说于我?”
虎力一怔,凑到跟前低声道:“婵儿姑娘的事,师弟没再介怀了吧?”
婵儿姑娘?介怀?
这话咋没听明白呢。
却听虎力继续道:“师弟节哀啊,再过两个月又要去仙师那拜会,你这次可莫要再与他起冲突了。”
等等...李星烛是越听越听不明白了。
仙师?是说的通天河那位?我还与他起过冲突?
这婵儿又是谁,名字倒是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就在这时,慎儿又领着人在大院里拉起了大圆桌,一碟碟小菜很快摆上桌来。
李星烛远远瞥见此女,才挥手往膝盖上一拍,终是想起来了。
初见慎儿的时候,此女不是自称是他两个贴身女侍之一么?
另一个女侍,好像就是叫婵儿。
要不是有人提起,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茬,那婵儿去哪了?也没见慎儿那丫头问起过。
看来还得从这憨虎嘴里把话套出来。
“当日之事,师兄你如何看?也认为错在我么?”
见自家师弟还是没咽下这口气,虎力一脸扼腕的样子,叹道:“只是形势比人强而已,这种事哪能怪得了师弟。”
“那丫头你毕竟当女儿养了十几年,谁想让那妖人说吞就吞了!”
桌子“砰”一声被拍得叮哐响,李星烛猛然从座位上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