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听到背后有人在唤她，那声音于现在的她而言是陌生的，却让她不自觉停住。

谁都可以唤她的名字，可他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如同穿透千年一般千回百转，那样温柔，那样低回，那样深刻。如同刻骨铭心一般，勾魂摄魄，如歌如诉。绵绵密密，最终毫无偏差的落在心上。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朝生转身去看，只见那人长身玉立于不远处，如星河般深沉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片刻不曾挪开。

该怎样形容他呢？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或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又或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朝生把脑海中的形容词都想了一遍，最后却只留下了几个字——明媚耀眼。

他看她眼神，那样温和，那样温暖，那样温柔。这让朝生想起了江怀澈看商宛的眼神，但不同的是，那人看她的眼神比之多了怀念，多了相思，多了穿过久久岁月的深情。

他或许是喜悦的，也或许是难过的。欣喜中带着心痛，欢愉中带着感伤。那么遗憾，那么心痛，那么深情。

可尽管如此，朝生总能从他的身上找出那抹暖色，如同阳光照在积雪之上，如同陌上春色正好，如同明光掠过湖泊，如同朗月照亮幽岛。

这人正是原隰。可朝生不认得他。

原隰从那场雪开始便寻找朝生，可是寻遍六界都没有找到，他万万不会想到朝生住在被他暂时搁置的绯厌的府上。而他今日来陈州，正是要去找楚狂。

原隰一直认为朝生还会回来，所以他从未放弃。他想象过无数与她重逢时的场景，或是惊天动地，或是生死相依，又或是其他什么——总之绝不像是现在这般平常，平常到只是凡间一处热闹的街市，只是不经意间瞥到的熟悉的身影。平常到他叫她名字时，她如同一千年前的那一次回首。

原隰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的心情走向朝生，握紧拳头，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可却因朝生看到他时的陌生的反应和表情而感到心痛，甚至那种凉意，传遍了四肢百骸。

朝生看着原隰，“你是……”

“朝生，是我……我是原隰……”

原隰再次朝她走近，朝生却本能躲到了祝余身后，并抓住了祝余的胳膊。相较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朝生更愿意相信或是依靠那个比较熟悉的人。

原隰却再次被她的举动刺痛了心脏。这时他也注意到了陪着朝生的祝余。

她躲他，她依赖祝余。这是原隰当时唯一能想到的。

和少煊对战所受的伤，在幻境中的伤，此时都因他激动的情绪而发作，痛苦不堪。但他强忍着苦楚，极力把喉间的腥甜压制下去。他强行压制着伤势，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朝生，你怎么了？”原隰只能这样问她。因为他感知不到朝生的一点修为，更别说神识。不过不是因为她的相貌和神态举止，原隰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朝生，如同凡人的朝生。

祝余见状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他千算万算，决计不会算到六界那么大，原隰偏偏会出现在凡间。凡间那么大，他偏偏出现在陈州。

祝余把朝生护在身后，沉声道：“你吓到她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她只是个凡人。”他也没想到朝生修为尽失却成为了他私心的挡箭牌。

原隰不理会祝余，而是看着朝生，小心翼翼地问道：“朝生，你还记得我吗？”

朝生摇头，“我不记得。”

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看向原隰时，少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索。

“那你记得多少？”

“什么都不记得。”朝生诚然道，“包括我自己。”

朝生看

着原隰看她的眼神，本能选择相信他。

原隰了然，也知道朝生必然经历了他不知道的痛苦的事。思及此，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像朝生伸出手，柔声道：“朝生，过来，跟我走。”

朝生有一瞬间沉溺在他的话音和眼神里。那样温暖，那样明媚。

朝生缓缓伸出手，被原隰握住。他的手很温暖，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那样。明明看着淡漠清冷，却总让她觉得明朗温和。

祝余一把抓住朝生的另一只手，“你真的相信他，难道朝儿不信我吗？”

朝生看了看祝余，又看了看原隰，纠结和犹豫的想法一闪而过，而后她毅然决然抽回了祝余拉着她的手，看着原隰却是对祝余说道：“我相信他。”

“朝儿……”

祝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朝生打断，“别说了，你们分明相识不是吗？”

祝余无话可说，他也知道原隰必然会善待朝生。可他依旧心痛，嫉妒，如同一千年那样。可是，他却只能看着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最终，他依旧是个局外之人。

“我还有事，先走了。得空，我还是会去看你。”祝余神色依旧如同之前一般温柔，眼前的变故也并未让他暴怒或是失去耐心。他很懂得隐忍。

原本如果朝生不愿，他就是拼死也会带她走。但是他败给了她的选择。

朝生说：“祝余，谢谢你。”

祝余苦笑，转身离开。

原隰紧紧握住朝生，生怕她跑掉一般。如今的场景如梦一般，那样不真实。

“那……我们去哪里？”朝生问他。

原隰压抑着心绪，没有说话。

“你叫……原隰……对吗？”朝生又问。

原隰深深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朝生另一只手拉了拉原隰的衣袖，“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她抬头看原隰，却突然被他紧紧抱住，被他深深地拥入怀中。

如同绯厌的幻境一般，他把头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久久不肯松开。

朝生觉得自己要被抱得窒息，想要挣开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朝生，我好想你。”原隰的话带着深深的叹息，一如幻境中一般。

他甚至怀疑现在的一切只是幻境，只是千年来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的梦境。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原隰眼角微红，在朝生耳边喃喃着，好似恋人间的厮磨，又像是梦回时分的呓语。

朝生能明显感受到，此时的他是颤抖着的，声音也是低沉甚至有些喑哑的。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的感觉，仿佛极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去珍惜。这种感觉让朝生觉得熟悉，却也陌生。但她知道，她并不排斥他。

朝生不知该如何挣脱他的桎梏，只好回抱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的，轻声说道：“是我，是真的。我回来了。”

不想，她这一举动却让原隰抱得更紧。

朝生：“……”

这里是街市的繁华地段，人来人往，不少路过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原隰恍若未闻。

朝生无奈，却没有生气。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心，如果这人是祝余，她根本不会让他逾越半步。

于是朝生只好道：“我饿了。”

原隰这才松

开她，却转为拉着她的手。

“你现在是凡人，需要吃饭。”原隰道，“是我疏忽了。”

言罢，他便拉着朝生朝反方向走。

“诶——”朝生跟上他，“去哪里啊？”

“去吃饭。”

“哦。”

原隰带朝生来到了饭庄。

朝生看着食谱，有些犯难。“好像都好好吃……”

原隰失笑，“那就都要。”

“都要？”朝生瞪大眼睛，“我吃不了那么多……”

原隰冲她笑笑，“无妨。”

原隰一直在注视着朝生的一举一动，视线一刻没有从她身上挪开。他发现，朝生比之从前，少了些清冷孤傲，多了些烂漫。如今她忘记了一切，现在的一举一动，或许才是她最初的样子。

朝生看到几个陌生的菜名，“珍珠翡翠汤圆是什么？”

“甜的。”原隰道。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那……花开富贵呢？”朝生又问。

“应该也是甜食。”原隰眸光幽深，从前，她也总给他做甜食。

“那再加上这两个吧。”朝生道。

“好。”

待那两道甜食上来，朝生颇有兴致地看着那道所谓的“花开富贵”。

原来不过是把桂花糕做成了花的样子。不过胜在刀工精细，一朵一朵栩栩如生，仿佛是真正盛开的花朵一般。

朝生拿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便觉得过于甜腻，仿佛要沉在水里一般，溺得人无端心慌。

“嘶——”

朝生微微蹙眉，“太腻了。”也许她原本就吃不惯这些。

“有吗？”原隰问道。他觉得朝生的表情都比从前丰富了许多。

“不信你尝尝。”朝生说着，便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递到原隰嘴边。

这是她咬过的。原隰这样想着，不自觉看向了朝生的丹唇，不点而朱，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不禁心念微动。

朝生看到原隰迟疑了一瞬，忽而想到这是自己吃过的，正要把手伸回去换一块新的。

没想到她正要动作，食指却触到了柔软的东西，是原隰的嘴唇。

尽管那触碰只是短短一瞬间，却让朝生颤栗了一下，如同电流从身上流过。

原隰吃了朝生亲自喂的桂花糕，只觉得甜到了心里，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是很甜。”原隰说。

朝生看原隰的表情并没有抗拒，于是说道：“你一定很喜欢吃甜的。”

原隰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他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碰过甜食，自从她走了以后。

“那这些都给你吧。”朝生把一盘桂花糕端到原隰面前。

“好。”

朝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是不要吃太多，太腻了。改天我给你做不腻的。”

“你还记得怎么做吗？”

“我可以学呀，”朝生冲他笑笑，又说道，“谁让你怎么看怎么顺眼呢。”

“比祝余顺眼吗？”原隰想起了祝余，有些难受。

“那当然了。”

“砰——”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响惊扰了朝生，她回头看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