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减焉。——《列子·汤问》]
朝生在去幽冥涧的路上被那个神秘人挡住了去路。
“此刻榆火神君万万不该出现在那里。”神秘人道。
朝生自然不想和他多说废话,冷声道:“要么滚,要么,死!”
神秘人也冷笑一声。正欲再说什么,却见朝生的和光剑带着冷冽的杀意直直逼来,只好出手抵挡。
此时朝生身上戾气很重,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淡然平静。
神秘人似乎很兴奋,“这才是魔族该有的样子。不过,可惜了。”
朝生并不好奇他可惜什么,现在她只想杀了他。
“噗——”
神秘人口吐鲜血,率先败下阵来。
朝生不打算放过他,执剑欲杀之而后快,一箭穿心,毫不留情。
没想到刺中之后,神秘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幻境。”朝生不耐烦道,“别让本座再看到你。”
原来,就在神秘人口吐鲜血那一瞬间,自知不敌朝生,便使出幻境金蝉脱壳。
不过这也让朝生证实了一点,这个神秘人就是当时在缥缈仙门布下所谓心魔幻境的人,同时也是多次就走贺钧和贺遥的人。
“不对,”朝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实力不该这么弱。”
一个次次能在她手上把人带走的,还能在她眼皮底下设下幻境的人,绝不该这么弱。
“他这是在拖延时间——不好!”
朝生飞速赶往幽冥涧。
可惜她还是来迟一步。
只见楚狂口吐鲜血倒在祭坛上,原隰和枕月也都被贺钧捆绑在一旁。只有照云和贺遥还在缠斗。
不过很显然,聚魂珠依旧没能成功启动。因为楚狂还没死,骊珠也没回来。
和光剑一剑飞到祭坛中央护住楚狂。一时间,只看得白光乍现,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长明殿众人心头一喜——君上来了。
幽冥涧本就阴暗,终日不见阳光照进。朝生一来,仿佛带着万丈光芒而来,一下子驱散了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的所有阴霾。
朝生一袭青衣,衣带随风而舞,墨发如瀑,广袖如云,神色漠然,不染一尘。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那一双明眸,亮得像是装满了漫天星河,深得像是看不到底的忘川河,却也浅得装不下一杯清酒。绝美如她,出尘如她。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
而这一切光景都在原隰一人的眼里。在耀眼的光芒里,原隰看到了她,这样的她。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在凡间时算命先生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日后将会遇到以为素雅贵人,朝朝暮暮,予汝长明。”
只是当时年少,只当是笑谈,轻易忘了这句话。如今想起来,却是庆幸不已。
“我的,素雅贵人。”他想。
朝生拂袖解开原隰和枕月身上的捆仙绳,把二人带到自己身边。
照云和贺遥的打斗也被朝生强行终止。
“楚狂你怎么样?”原隰关切地问道。
“没事,死不了。只是阵法反噬,受了点轻伤,不碍事!”楚狂道。
贺钧却是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为什么没有成功?为什么?”
他指着楚狂,“你明
明和她冥婚了,为什么连你都召不回她?”
显然,贺钧依旧沉浸在聚魂失败的阴影中,连朝生来了也顾不上应对。
“和他冥婚的事鲛人族的骊珠公主,不是凡人许长安。你要聚的是凡人的魂魄。鲛人没有灵魂,你忘了吗?”朝生难得地耐心解释这么多,楚狂只觉得奇怪。
“是啊,”贺钧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她已经成了凡人了,可是贺遥同她血脉相连却召不会她,北宫偃早就死了,那能召回她的……”贺钧似魔怔了一般,“这世上除了阿遥,与她羁绊最深的……也只有我了……”
贺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师父你要做什么?”
贺钧恍若未闻,浑浑噩噩地走向祭坛,口中喃喃着“也只有我了……”
“还要本座再说一遍吗?鲛人没有灵魂。”朝生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贺钧却笑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谁都不能拦我!”
不过看样子,朝生并不准备拦他,而是在看戏。
楚狂更加奇怪,明明君上已经来了,应该先夺回聚魂珠才是,为什么眼看着贺钧去聚魂而无动于衷?要知道,聚魂珠只能聚一人之魂,如果贺钧聚魂成功了,那聚魂珠日后将毫无用处。
“君上……”楚狂正要说什么,却被朝生抬手制止,“本座心中有数。”
贺遥想要阻拦贺钧却已经来不及了。贺钧启动了祭坛周围的结界,贺遥完全进不去。
“师父你做什么?师父!”
贺钧轻笑着,“阿遥,是我欠她的,我要把她找回来,我要她回来!”
楚狂脑中飞速思考着这一切——聚魂珠只能聚一人之魂,但是君上却不制止贺钧,再加上她反复说道“鲛人没有灵魂”,难道——
楚狂想通一切却觉脊背发凉。再看向朝生时,心中敬畏之心更甚。
原隰自然不会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他知道朝生自己有分寸。
突然之间灵力波动,天地之间有一瞬的黑暗,而后是如海水一般的深蓝。
整个幽冥涧全然不复之前模样,而是如同虚幻之境,梦幻泡影一般,缥缈虚无。四周似有流动的水,还有水声。不是那种小溪小河的叮铃的水声,而是大江大河的流淌的声音。
“这是幻境吗?”原隰问朝生。
“这时聚魂珠折射出的幻影。”朝生说。
“那这里是……”
“归墟。”朝生说,“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日月所出,名曰归墟。”
“是冥界沧海之中的那个无底洞!”原隰凝眸,“百川海洋与天河里的水最终都流向了归墟,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聚魂珠的幻影里?难道许长安在归墟冥界中吗?”
可是朝生真的会平白无故成全贺钧吗?原隰不明白。
朝生微微勾唇,“别着急,耐心看。”
只见周遭的一切转瞬之间又换了场景。这次,出现一个人,是一个女子。而凭空多出的这个女子,也只是聚魂珠折射的幻影,栩栩如生,却无血肉,看得见却抓不住。
“她……也是幻影吗?”原隰又问朝生。
“是记忆。骊珠的,记忆。”
“骊珠……”楚狂看着那个女子,“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淡白梨花面,黛眉如秋水,雪肌伴轻风。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只是眼神之中却只有疲倦和绝望,似乎早就没了爱人的能力。
“阿
骊……”贺钧痴痴望着那个幻影,却无法触摸。
“我叫骊珠,是一个鲛人。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和一人长相厮守,长乐长安。”
眼前的幻影随着骊珠公主的自白回到了三百多年前。
而幻影里的是骊珠公主过往的所有记忆,只属于她一人的记忆。
那时的骊珠眼神清澈灵动,仿佛装满了世间所有的光彩。
那时候,她初到凡间,遇到了还是一个蛊师的贺钧。
与凡间那些英雄救美的话本子不同,他们的情节是美救英雄。
贺钧初到中原,却因外族人的身份饱受歧视,更而他的蛊术也被认为是妖术。因此,饱受排挤欺压是平常之事。
直到遇到了骊珠。
贺钧被一群人毒打却毫无还手之力,那些人还扬言要杀了他,为民除害。
“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骊珠推开众人,挡在贺钧前面。
原以为路见不平的小姑娘是个女英雄,却不想她拉着贺钧就跑,还在荒郊野外随便找了个山洞躲了那些人一天一夜。
二人从此便相识了。
那时的贺钧沉默寡言,却很有耐心,有问必答。
那时的骊珠整天叽叽喳喳,仿佛不是鲛人,而是一只鸟。
骊珠告诉了贺钧自己是鲛人的身份,贺钧却并未多言。
直到有一日,贺钧告诉骊珠,他喜欢的是人族女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他们二人身份有别,种族不同,不会有好结果。
果然,他还是介意骊珠的身份。
骊珠黯然离开,却是暗中默默守着贺钧,只是从未现身。
一日,贺钧被鲛人族的部下拦住了去路,连鲛人王也现身了。
“我已经答应你不再纠缠她,如今我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贺钧漠然看向鲛人王。
原来贺钧对骊珠说那些介意她是鲛人的话,都是受鲛人王胁迫。鲛人王定然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凡人。
可骊珠此时不在,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你能放下她,本君却怕她放不下你。只有你死了,才是万无一失的。”鲛人王冷声说。
贺钧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那致命的一击,竟然是骊珠帮他挡下的。
骊珠出现时,便看到自己的父亲要杀贺钧,于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生生地替贺钧挡下所有。
那一击实在太重了,连修行几百年的骊珠都承受不了。
于是,贺钧和鲛人王眼睁睁看着骊珠的鲛珠四散成灰烬,而骊珠也消失在他们眼前。
“女儿——”
“阿骊——”
再无回应。
骊珠的鲛珠被震碎,而她也被鲛珠四散的灵力震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和你一世长安无忧。可我没有灵魂,哪里有来生呢?”
可骊珠不知道的是,自那以后,鲛人王放过了贺钧,派人四处寻找骊珠的下落,尽管他知道鲛珠已碎,骊珠生还的可能太渺茫。而贺钧则四处寻找能让鲛人死而复生的办法。
幻影瞬间一片黑暗。再睁开眼时,骊珠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广袖深衣的人背影。看身形是个女子。
“你醒了。”女子在对她说话,却没有回头看她。
冷清的声音,却无端悦耳,如月光洒在泠泠的水上。
这个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