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轻咳了几声,外面的风的确很大。天上人间皆有气候,只不过神仙修为高深,所以风雨天气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但是朝生现在没有任何修为,和一个凡人差不多,身体还这样孱弱,自然经不住风吹雨打。
“走吧,回去。”朝生道。
阿宣把朝生小心翼翼地搀扶回殿内。
大婚的礼服不知何时已经被送到了朝生的殿内,整个房间也被布置得颇有成婚的气氛。
朝生看到之后怔了片刻。阿宣见状连忙解释道:“这是方才祝余上仙让人送来的,说是让您先试一试,若是不合适再改。”
朝生缓缓走到礼服跟前,轻轻摩挲着玄色的婚服,想起从前她和原隰的婚约。
终究,她还是没能兑现承诺,没能和他真正成婚。
记得在凡间,他们是成过一次婚的。只不过那时她是个痴傻的凡人,根本不懂成婚究竟意味着什么。原隰却是陪着她昏暗。到现在,她依然记得当时她和原隰的对话。
“你是谁?”
“我是原隰。”
“原隰是谁?”
“原隰……原隰是会永远陪着你的人。”
从前的一幕幕又被朝生不经意间翻了出来,她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作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她不在的那一千年,原隰又是怎么过来的。?或许就是靠着那一点一滴却少得可怜的回忆生生地挨了过来吧。
忽然觉得口中腥甜,朝生吐了一口血。
“公主殿下!”阿宣紧张地要传唤医官,却被朝生拦下了。
“不必了,没有必要。”朝生道。
“日日都是如此,公主为何不能看开一点,何必日日这样折磨自己?”阿宣红着眼睛问。
自打她来伺候公主,从未见她笑过。每日拖着孱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她从来没有为难过照顾她的人,却也从未放过自己。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日日如此,难道还没有习惯吗?”朝生漫不经心地说着,心平气和,仿佛方才吐血的不是她自己。
“公主……”阿宣有些心疼这个人。
“放心吧,很快 ……我就解脱了。能熬一天是一天。”朝生说。
她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清澈空灵,泠泠动听,却透着一种看尽世事的沧桑。
阿宣捕捉到了朝生说的那个字 ,“熬”。不是“撑”,而是“熬”。活着对她来说,不过是煎熬。阿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想,明明祝余对她很好。可是当她在朝生睡着的时候听到她一直唤着的那个名字,顿时就明白了。
她唤的是原隰。
原隰这个名字,如今六界之内无人不知。他是别人传言里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魔尊,也是公主每每梦回想到的人。可是阿宣不敢多问,生怕勾起公主的伤心事。
今日终于忍不住,阿宣还是问出来一直以来她心中的疑问:
“既然公主心中另有所爱,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
朝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而且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解释那么多。
“如今我气若游丝,哪有力气和你解释那么复杂的事。”朝生道。
是啊,那个很复杂的一件事。
第二日,朝生还是穿上了祝余送来的婚服。一身玄色,这让朝生又不禁想起了那个人。
原隰其实很爱穿深色的衣服,特别是一身黑色。在魔界时,他便是如此。于是她也跟着他穿了很久的玄衣。
阿宣给朝生上好妆之后,看到镜中面无表情的人,劝慰道:“成婚是大日子,公主不要多想,忧思会让身子更加孱弱。”
之前朝生脸色一直很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如今上了妆,倒是把病态的容颜遮住了一二。现在的朝生看来倒像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我只要想到他,便不会忧思,只有欢愉。”朝生说。
说这话时,朝生笑了。
这是阿宣第一次看到朝生的笑颜。只是浅浅一笑,却足以倾城。
此时朝生远远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走来,是舜华。
“师傅。”朝生唤道。
舜华顺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梳子,牵起了朝生了一缕发丝。
“不必了师傅。”朝生制止了舜华的动作。
“我听说凡间有个规矩,出嫁之时,长辈为晚辈梳头,表达对新人的祝福。”舜华说。
“我知道。”朝生道,“可惜和我成婚的人不是他,那便不需要祝福了。”
舜华闻言放下了梳子叹道,“的确,不需要的祝福便是多余的,和诅咒无异。”
朝生不言。
“你放心吧,他不会来的。他说回放下你,成全你,不会再打扰你。”舜华说。
“是么?”朝生苦笑,“也好。”
这样对谁都好。
“小朝生,对不起。”舜华叹了口气。
“何出此言?”朝生诧异。
“我沉睡之时,你拼尽全力救我。如今我活过来了,却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舜华有些哽咽。
朝生毫不在意地笑笑,“师傅说的什么话,生死有命,与人无尤。”
朝生知道舜华有多么想为她续命 ,可是一命换一命,那又有什么意义?好在舜华沉睡之时,郁垒用自己的神魂牵引她的神魂,所以他们两个如今神魂相连,同生同死。这也是舜华和朝生后来才知道的。
因此,舜华更不能死。因为她死了郁垒也活不了。而且即便她想要以命换命,耗尽修为来救朝生,也未必奏效。朝生身份特殊,她是神族,又是魔族,旁人根本救不了她。
所以,朝生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无论谁来救她,都没有用。
“若你不是为了原隰……”
“师傅!”朝生打断了舜华的话,“这话对谁都不要说,你答应过我的。”
“好,我不说了,不会说了。”
*
天界上仙大婚,六界之中多少有些交情的人都来参加婚宴,因此这次婚宴来的人很多,热闹非凡。当然,守卫也极其森严。但其实天界向来注重礼节,热闹归热闹,该有的礼制却是一样都没落下。
朝生被阿宣扶着进了礼堂——她现在的身子已经虚弱到要人来搀扶才能行走。油尽灯枯,行将就木,朝生觉得这两个词不论用哪个来形容
自己都很合适。
黄昏时分,礼官高喊一声“行礼”。
薄纱覆首,朝生却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她看到祝余炽热的目光,也看到了阿宣眼中的担忧。
正要行礼,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满是寒凉和戾气,来的宾客都被这阵疾风吹得七倒八歪。
遮着脸的薄纱落地,朝生虚弱的身体自然经不住这样是疾风,眼看就要倒下去,下一刻却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身后抱着她的那个人连手都是冰凉的。可是那熟悉的气息和触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在众人的惊呼声和满眼恐惧和诧异的目光中,魔尊终究还是来抢婚了。
感受到朝生虚弱无力,原隰心下诧异,将她抱得更紧。
“原隰……”朝生不由得叫他的名字。
听到她叫他,原隰身形不禁一颤,心中是难以言表的苦涩。
原隰却在朝生耳边轻声道:“看来你还是忘不了我,否则怎么会如此熟悉。”
耳边的低声细语,还有无比暧昧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恋人间的耳鬓厮磨。
“原隰,你说过不会来的!”舜华道。
“是吗?我何时说过?谁听见了?”原隰此时的神情如同一个偏执的疯子,更像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无赖。
“堂堂魔尊,居然说话不算话吗?”舜华气愤道。
“本尊自然说话算话。本尊说过这辈子绝不会放手,今日来此正是兑现承诺。”原隰道。
“原隰,她心中根本没有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祝余已经拔出了剑。
原隰嗤笑道,“拔剑做什么,你打得过本尊吗?”
“你……”祝余一时语塞,因为原隰说的的确是实话。杻阳山上他差点被原隰杀了,如今原隰已经成了魔尊,修为比从前的朝生还要强大,六界之中已经少有对手,他根本打不过原隰。
朝生强撑着身体,她不想让原隰看出什么。
“放开我,师傅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朝生道。
“我只听你亲口说的,别人说了不算。”他说。
“我心里没有你,我不爱你,够了吗?”朝生道。
原隰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横抱起朝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你只能是我的,旁人休想觊觎。”
“放我下来!”朝生的手死死抵着原隰胸口,眼中也全是抗拒。
可是她现在的力气太小了,原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按下心中的疑惑和担忧,他沉声道:“他们拦不住我,你更拦不住。若是不想让我在此大开杀戒伤及无辜,就乖乖跟我走。
而后,原隰对众人道:“今日本尊一定要带她走,不想死的都滚开,本尊绝不牵连无辜。想死的,本尊也好心成全。”
在座的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自然纷纷让路。但也有不怕死的,自认为是正义之士,拔剑指向他。
原隰讥诮道:“本尊并不介意卷土重来,再次带兵攻上天界。”
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这事已经不是道义那么简单的事。这事可大可小,大到天界和魔界的太平,却也小到仅仅是魔君和榆火神君的感情纠葛。所有人都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再也没有人敢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