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顿侯爵似是想到了什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他身躯一震,眼神涣散,声音就像摩擦的砂纸般嘶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
焦糖眼青年平静地喝着香茗,“既然没看到,我自然不会杀你,放轻松。”
维吉尔大帝的声音似是有什么魔力,那雷顿侯爵整个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依然不敢起身,只是趴着。
“雷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焦糖眼青年平视着天空深黑色的铅云,眼眸深邃如古井。
他深邃的眼眸仿佛半夜无月的湖泊,衬衫和风衣的领口高高竖着,将整个下巴藏在了阴影里。
他俯瞰着猩红之城的夜景,这座千年的不老城市的灯火流光于他眼中倒映,熠熠生辉如天边的璀璨星辰,它在等待着王的归来。
“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雷顿侯爵把姿态放的很低,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这时,维吉尔大帝的眼神里多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你养过狗吗?”
嗯?
雷顿侯爵本能地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回答道:“养过。”
“那你觉得你喜欢它吗?”
“当然,它很听话,它死的时候,我哭了好久。”
“对,它很听话。”维吉尔大帝似乎因为这家伙很懂事地当好了捧跟的角色,嘴角微微上扬,“但你试想一下,如果你命令它去咬一个人,它却反对你吠叫,你还会喜欢它吗?”
“我需要你,把所有血裔全部召集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雷顿侯爵愣了一下,然后急忙说道:“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成为了狼人和亡灵的领地,如果把它们召回来,很有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维吉尔大帝能不知道?
但是他派出了阿布罗侯爵去消除隐患,自然需要一些血裔来补足缺口。
鲜血的祭奠怎么能没有血裔?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这个仪轨究竟需要多少生命来填充,但总归是越多越好的。
雷顿侯爵沉默了。
他掌管军队的时间有200多年了,他可是知道,一旦他下达这个命令,能回来的血裔不足三分之一,这跟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而他,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维吉尔大帝瞥了雷顿侯爵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没关系,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是,老蒙恩的死,你可是看到的。”
老蒙恩,就是那个爱看色情杂志,给维吉尔大帝提供情报的老头。
事实上,雷顿侯爵也不知道在老蒙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老蒙恩凭空消失了。
他并没有离开猩红之城,因为这里各处关卡的巡防极其严格。
但也没有尸体,就这么凭空消失,仿佛他从未出生,从未活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痕迹。
一场镜花水月的艺术。
一场维吉尔大帝呈现出来的艺术。
雷顿侯爵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不顾及军队的行为可能会让他被人唾弃,但如果不这么做,他会死,他一定会死!
这辈子还没活够,怎么能死在这里?!
不过是一群士兵而已,死了就死了。
你要说雷顿侯爵垃圾,没有心气,那肯定错了。
在整个血裔中,波顿公爵能把军权交给雷顿,自然是有着无上的信任。
他是绝对的天才。
之所以会这么说,不是指他的悟性有好,亦不是指他的天赋有多高。
只是因为世界对他的宠爱稍微多了一些,让他先天上就领先了许许多多人而已。
他的天赋极佳,在军中又是一把好手,曾经也是金马大刀孤身一旅追杀狼人一族把他们赶到边陲之地。
就是因为他的英武,所以,他在军中威望极高。
当然,雷顿侯爵是底层出身,在血裔当中本身的地位并不高,在得到了权力之后,一般就会有两种路径。
其一,像一些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发愤图强,一路力争上游,抵制一切诱惑。
其二,就是不思进取,逐渐沉沦。
雷顿侯爵接下来的发展便是第二条路,在身边人的称赞、恭维、讨好、拥护之下,他便开始了堕落的生活。
他渐渐变得目中无人,恃才自傲,已有许多年未曾和人动手拼杀,身材也已发福走样,近几年更是纳了五房小妾。
这些小妾都需照料,而雷顿侯爵早已没了当初一人一斧就敢一人拦道百人军队的热血。
因此,被维吉尔大帝这般呼来喝去的,他内心自然有火气,他内心的火气,并没有瞒过维吉尔大帝。
“记住,不要想着背叛我或是背刺我,否则,我会让你比死亡更痛苦。”维吉尔大帝的嘴角微微一勾。
下一刻,如浪潮一般的细碎呢喃声在雷顿侯爵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幻化成错乱的光影,在眼前疯狂闪烁。
幻觉吗?
但这个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雷顿侯爵此刻的感受是,有人在他的大脑中强行塞了几百个正在唱歌跳舞的疯婆娘一样,每一个念头都被在那些狂乱的音影所冲击着!
“噗”
一把银色的匕首贯穿了雷顿的左手掌,将他钉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天穹中出现了第二把匕首,钉住了雷顿的右手。
第三把,左脚。
第四把,右脚。
泊泊的鲜血从四道伤口处流成了线……积满了整个地面。
剧烈的痛苦几乎要把雷顿整个人给撕裂了。
异样的痛苦中,雷顿侯爵也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
他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雷顿突然感觉身子一松,疼痛消退,这才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我早已看穿了你的命运。”维吉尔大帝平静地说道:“有的人去选择命运,而有的人被自己看到的艰难和恐惧所慑服,止步不前。他们只能等待被命运所选择。”
“当然,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命运已经被别人掌控,这种人,想要活的长久的办法就是,乖乖听话。”
冷汗打湿了雷顿的衣服,他看着那依然面色从容的焦糖眼青年,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沥沥的冷雨,月亮隐于阴云,黑暗中几乎目不视物,唯余几盏阑珊路灯散发着点滴的光。
车轮在颠簸不平的路面上起起伏伏,驱赶着雷顿侯爵的疲惫,他需要尽快赶到军情处发布指令。
这关系他的小命,他片刻不敢怠慢。
机械马车内昏暗无光,静得能听见乌鸦在房檐下嘶鸣,能听见水汇聚成流、车辙碾过砖路的声音,还有那耳边彷徨不散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