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京怔忡了一瞬,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僵,他缓缓转身把门合上,“这么快就醒了?”
苏木眨了眨眼,不想说话。
陈墨京拿了张椅子挪到病床旁,也不说话就静静坐着,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忽的,陈墨京想起一件事,伸手摸了摸外套的兜,掏出一个手机。
“你的手机。”
“怎么在你这?”苏木终于移动了一下视线。
“我去你家找你,发现门没关,又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就进去了,然后就看见了这个手机,拿你的手机给小张打了电话才知道你在医院,抱歉,当时事急从权。”
苏木点点头,接过手机放在手心,又阖上了眼。
良久,陈墨京凝视着她的脸,发现从她眼角缓缓溢出了一道水痕。
陈墨京叹出一口气。
她问他“她死的时候,他会不会哭”,他没有回答她,却在心底有了答桉。
如果真有到了那时候。
他不会哭,他会痛苦,会难受,会思念,会不舍。
但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她不能有任何想要轻生的想法。
他知道,他有了想要和面前这个人共度余生的欲望。
他也知道,或许不止是喜欢,但比爱还是少了一点。
他轻声道:“苏木,你还有我。”眼里满是郑重,真挚。
苏木睁开眼,看见了他真挚炙热的眸,犹如被烫着了一般,微微侧眸躲开那有些难以招架的目光,点点头,“我知道。”
忽的,她想起要她应该和江山屿说这件事的。
她和江山屿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奶奶对他一点不比对她差,同样,她也知道,江山屿对奶奶也是当自己亲奶奶来的。
她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那里,找到江山屿的电话号码,可她却怎么也不敢点下去,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接受这个事实。
就像她知道的时候一样,她根本不相信奶奶会就这样走了,明明这些天一直都有医生在检查身体,她也只是回了江城两天而已。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懂,也接受不了。
她甚至是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奶奶就走了。
连给她一个缓冲的机会都没有,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也是那么的难以置信。
她凝视了那个电话号码好久好久,才颤抖着手指点下那个号码。
电话被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妹妹”,那一刻,苏木的心都狠狠地颤动了。
她张了张嘴,竭力发出声音来,“江山屿啊,奶奶走了……”苏木吸了一下堵塞不通的鼻子,泪又开始滴落。
“走了?是……什么意思?”远在京都的江山屿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全身血液却彷佛僵住了,止不住地在发凉。
他正在上晚自习,明明班上都很安静,他却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苏木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奶奶她……”
听到苏木的哭声,江山屿知道,那位和蔼可爱的老人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快步冲出了教室,不顾身后班长还有同学凝聚的视线。
他现在只想回到江城。
没等他走出几步,一个女生追了出来,“江山屿,你去哪?”
江山屿没敢回头看她,怕自己泛红的眼眶吓到她,稳着声线,只澹声道:“有点事,麻烦你帮我说一下,等一下我会给老班打电话的。”说着疾步跑了出去。
女生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跑出老远,直至消失不见,才失落地回了教室。
江山屿买了最近一班飞江城的飞机,在去机场的路上给老班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情况,挨了几句骂,却也同意了。
挂了电话后,苏木本来想和林默说这件事的,又想起她还在上晚自习,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了陈墨京,“你没上晚自习?”
陈墨京沉着声音“嗯”了声,“请假了。”
因为她吗?
苏木一时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感激,喜悦,痛苦,一时交织错乱,让她不得不放弃思考。
一时两人都无话,这会晚自习下了,苏木接到了林默打来的电话,她一时都不敢说出奶奶去世了。
林默在那边沉默了好半响,说:“在第一医院吗?”
“嗯。”
“等我。”
想着想着,苏木又想哭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了太多泪,她眼睛干涩得流不出泪,只是疼,特别疼。
陈墨京看着她揉着眼睛痛苦的样子,心疼得不行,“我去拿个冰袋。”
苏木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算了,不用了,反正还会肿的。”
陈墨京心里一时酸涩。
苏木垂着眸,靠坐在枕头上,“其实,我特别恨我爸妈,只是比起我爸,更恨我妈多一点而已。”
“爷爷走的那年,我才初一,十二岁,他一个军人,还是一个性格强势的军人,却倒在了病魔上,这对他来说是痛苦的,可爷爷还是很认真的化疗,就是为了能陪我和奶奶,说希望能再多陪我们几年,可是……”苏木又忍不住掉眼泪。
“可是,他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每天连说话都困难,我总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他可是我心目中最强大的男人啊,所以,我知道的……他或许没有多少天了。那时候我真的特别痛恨病,我不懂,为什么人要经历这样的事呢,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呢。”
“于是我每天祈愿爷爷能身体健康,希望天上的神仙能救救爷爷,我不信鬼神的,可那一刻我希冀于此,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爷爷甚至没来得及被推进急救室,人就没气了。”
“但是……爷爷走的那天,他们离婚了……”这个他们,陈墨京知道指的就是苏木的父母。
“是那么的迫不及待,爷爷才刚走,他们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就因为爸爸也是军人,没有时间照顾我……呵,太可笑了,我谁都不想跟,反正从小就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也不需要父母了。”
陈墨京一直没说话,很沉默地听着,心里也跟着酸涩又锥心地疼,就像他也亲身经历过这些一样。
“但是,我的请求和想法没有用,我搬去了江城,但是我妈她向来都不喜欢拘束,把我丢在江城自己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几乎没回来过,我爸至少还在保家卫国呢。”
“奶奶说,都怪她和爷爷。那时候外公外婆一家是书香世家,逼着妈妈嫁给爸爸,爸爸也是被爷爷给逼着娶的。后来外公外婆死得早,妈妈也没有兄弟,正好强势的爷爷也走了,两人也没有感情就离了婚,可是,他们到底是有多厌恶对方,连一天都不愿意等,那么着急地就办了离婚手续。”
“但是,我一直都觉得挺可笑的……不爱为什么要生呢,不管为什么要抢抚养权呢。”苏木笑了下,语气低沉又暗含讽刺。
她停了一下,又道:
“爷爷的葬礼办得很大,那时候还是土葬,白日青空,却放起了烟花,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放烟花并不是快乐的事,自那以后,我看见烟花都生理性地难受。”说着说着苏木声音哽咽得不行。
很奇妙的,陈墨京忽的想到苏木的QQID,以及那句个性签名,曾经没懂的,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桉。
苏木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湿润的眼望着高楼下的车辆来往。
“这世俗啊,总叫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