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复杂情感
顾远山跪在崖边又哭又笑，许久之后，才爬起来，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空落落、轻飘飘。
此刻，顾远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孤魂野鬼，飘飘扬扬的在空中游荡，他看到去世多年的奶奶在阴沉沉的空中冷言瞪着他，耳畔萦绕着奶奶的声音：“远山——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奶奶——”顾远山坐在车上，喊着奶奶，伤心的啜泣。
哭够了，顾远山才发动引擎，精神恍惚的把车开回了家。
进了家门，顾远山把老秀仙和黄广宣用过的所有的东西，都丢进了一个偌大的编织袋里。他们用过的碟盘、碗筷，都被他砸碎、折断，一并丢进了编织袋。
黄继鹏在顾远山领着老秀仙和黄广宣出门之后，偷偷的下楼吃了饭，又回到楼上，躲进了屋子里。这会儿，听到动静，他也没出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太可怕了，黄继鹏根本就无法消受，他唯有躲起来，自我保护。
顾远山清理完家里的东西之后，把编织袋拖进院子，丢在车上，再次开车出去。将编织袋丟至荒野之后，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倒床便睡，很快就睡着了。
……
黎凤兰躺在医院的床上，晚饭是护士送来的，摆在床头柜上没有动。她心如死灰，心想着，顾远山一定是不要她了，若不然，咋会把她丢在这儿不管。
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黎凤兰的心中充满愧疚，泪水止不住的流。她心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怨不得顾远山，有哪个男人允许自家女人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还闹到家里去？石轩威是个疯子么，难道是在城里生活不如意，傻了——成日缠着我干啥呀？石轩威，你等着，等我出院了，一定找你掰扯清楚，这事儿，可没这么轻易就过去！
“黎凤兰，你疯了么，躲都躲不及，你还要去找石轩威？你还嫌闹得不够！”黎凤兰随后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不该再跟石轩威有任何瓜葛，无论遭受了什么，都只能打碎牙齿往肚皮里咽。
黎凤兰的内心矛盾重重，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脑子都快要炸了。
说一千到一万，黎凤兰的心中最为牵挂的还是顾远山，她不可否认，她爱他，倘若能够从头再来，还是会一心一意的对他。
另一方面，黎凤兰也清楚，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和顾远山之间，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
黎凤兰辗转难眠，不时产生错觉，觉得门在响，心想着会不会是顾远山来了，挣扎着抬头张望，却是一场空。
黎凤兰就这么自我折磨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第四天，大夫告诉她可以出院了，并且关切的说：“顾夫人，顾书记兴许工作太忙，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回去！”黎凤兰回绝了大夫的好意，望着大夫离开的背影，呆坐在床沿上。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否该再回到那个令她充满幸福、痛苦回忆的家。
“想啥呢？赶紧的，送你回家后，我还得赶去开会！”顾远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黎凤兰面前。
黎凤兰抬眼怔怔的望着顾远山，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瞪着我干啥，在医院呆傻了？”顾远山目光柔和的注视着黎凤兰。
“远山——我——”黎凤兰哽咽的喊着顾远山的名字，泪如泉涌。
顾远山走过去，搂黎凤兰在怀里，安慰道：“行啦，一切都过去了，别再多想！娃儿，还会再有的，养好身子，可劲儿生，生十个八个，成天围着我俩转——”
黎凤兰久久压抑的情绪就如同开闸的洪水，全部倾泻出来，她紧紧的抱着顾远山的腰，痛哭流涕。
“别耽搁了，赶紧走！”顾远山扶黎凤兰起身，朝门外走去，一路上，黎凤兰都无法控制情绪。
顾远山越是对黎凤兰好，她的心中就越发愧疚。
到了家门口，顾远山把钥匙递给黎凤兰，说：“你自个儿进去吧，继鹏在家等你，我先去开会了！”
“你路上慢点儿开车！”黎凤兰说了回来路上的第一句话，顾远山冲她笑笑，那笑容盛满了柔情，令她的心震颤不已。
目送顾远山驱车离开，黎凤兰泪流满面，这个男人，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去容纳别的东西。
黎凤兰脸上挂着泪水转身，黄继鹏早已打开门，开心的望着她，喊道：“干妈，你终于回来了！”
黎凤兰摸了摸黄继鹏的脑袋，进屋。环视屋里的一切，熟悉且陌生。沙发套子不见了，露出铮亮的皮革，屋里的摆设也变了些许。
黎凤兰疑惑的问道：“继鹏，你奶奶和小叔呢？”
“那天，干爹把你送去医院回来后，就把他们送走了，他还把他们用过的东西全都丢了，说啥不能睹物伤情——”黄继鹏扶黎凤兰坐在沙发上，说：“干妈，我给你倒水去！”
“不用了。继鹏，你坐，干妈有话问你。”黎凤兰拉黄继鹏坐在身边，黄继鹏望着她，说：“干妈，你问吧！”
“你干爹这些天还好么？”黎凤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晚回来，干爹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后就走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挺累的！干妈——你肚皮里的宝宝没事吧？”黄继鹏一副回忆的表情，末了，关切的望着黎凤兰。
黎凤兰吸溜了一下鼻子，痛心的说：“宝宝没了——”
黄继鹏震惊的盯着黎凤兰，片刻之后，才安慰道：“干妈，你别伤心，继鹏会好好孝敬你！”
“继鹏真乖！”黎凤兰抱着黄继鹏的肩膀，泪眼婆娑。
回到家里，黎凤兰的内心越发不平静，总觉得物是人非，角角落落都充斥着悲伤。东西可以丢掉，可那些痛苦的记忆，不是说丢就能丢掉的。
原本，几个月之后，这座偌大的屋子里会充满婴儿的啼哭声，再往后，会处处看到孩子奔跑玩耍的身影，听到他的笑闹声——
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出现，就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想着想着，黎凤兰掩面而泣，黄继鹏懂事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
开完会，顾远山没有立即回家，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今天是地震遇难者的头七，整个金都市都沉浸在悲恸的缅怀之中。
回想着短短的七日之内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顾远山的心情难以平复。他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老秀仙和黄广宣是被地震夺去了生命，与他无关，但他却无法忍受孩子没了的事实。
顾远山觉得自己的承受力过于强大，亲手结束了老秀仙和黄广宣的性命之后，他居然睡得安稳，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这样的状态，令他觉得恐惧，难道说，自己已经无形中成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再拥有血肉之躯？
想到失去的孩子，想到黎凤兰，顾远山的心会隐隐作痛，这又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凡人。
顾远山在最为愤恨的时候，想过与黎凤兰就此了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再有任何瓜葛，可是，他最终发现，根本做不到。
虽说，狠下心肠把黎凤兰独自晾在医院，但是，顾远山的心中并不好受。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一想起她，就揪心痛。
顾远山难以说清楚，自己对黎凤兰究竟是爱是恨，反反复复的验证之后，证实了他爱她，即便是一辈子没有娃儿，没有人传宗接代，他也不舍得不要她。
当天，顾远山离开医院的时候，是专程嘱咐了大夫照顾黎凤兰的，并且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拜托他有事就联系他。
大夫打电话给顾远山，告知他黎凤兰可以出院了，他想都没想，就以工作繁忙为由，拜托大夫派人送她回家。
挂断电话之后，顾远山颓丧的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了一支烟，心烦意乱的抽了两口，迅速的掐灭了香烟，开车紧赶慢赶朝医院赶去。
一路上，顾远山都在担忧不赶趟儿，好在，他还是赶在黎凤兰离开医院之前见到了她，并且亲自送她回家。
看到黎凤兰痛哭流涕，顾远山的心中又恼又痛——他可以掩饰内心感受，对她温言细语，可是，却无法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远山不敢确定，自己对黎凤兰的耐心会持续多久，会在什么时候忍无可忍，彻底爆发出来。
顾远山记得自己为了拯救整个金都市，冲着老天爷发的毒誓——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得好死！
转瞬间，顾远山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不仅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大逆不道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对于老秀仙和黄广宣的死，顾远山也仅仅是跪在悬崖边痛哭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忏悔，而后，他的心中依旧充斥着对他们深刻的仇恨。
顾远山觉得，老秀仙和黄广宣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他唯一深感不安的是，奶奶冷冷的目光，那目光始终在他的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每每静下来，奶奶的目光就如影随形，侵扰着顾远山的每一根神经，无论他怎么驱赶，都无法抹去，就如同深深的植入了他的大脑，刻进了他的瞳仁，令他不寒而栗——
顾远山第一次感觉到奶奶不再疼爱他，这种感觉，令他感觉恐慌，他每时每刻都渴求奶奶能够体谅他，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