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烟城，联邦大厦门前广场。

换上海魂衫的昔日重现和清沂一起站在广场边缘，谁也没有说话。

一面又一面金属板被运到广场中心，拼装成巨大的立方体。每一面金属板上都有着焊烧的痕迹，并有一大堆奇形怪状、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金属骨架融入其表面。那是炉鬼发动【与我同焚】，以自身为材料修补墙壁。共计一百三十二只炉鬼牺牲。

这是英雄的纪念碑。

许多煤烟布谷鸟降落在纪念碑上，在心仪的位置安安稳稳地窝着，发出悦耳鸣叫。本应为争夺鸟巢而打架的它们，此时竟和谐相处。不过广场的原居民幽雪鸽（幽雪岭特有的鸟类半死灵生物，因多用于战场通讯而得名“战争鸽”），依然对纪念碑保持警戒，不敢靠近。

“它会成为这里的新地标。”看着纪念碑，昔日重现像是要对谁承诺似的，咬字用力。

“你应该是我见过的这么多王者里面，最舍得让属下为自己牺牲的。”清沂说。“虽然你的【薪火相传】很强大，但我一点都不羡慕。”

“你也有属下为你牺牲了吗？”

清沂默然无语。

昔日重现拍拍清沂肩膀：“所以你抗拒【灵魂契约】，我懂。正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正是因为想继续活着，死灵生物才违背自然规律，得以复苏。可为什么，会有死灵生物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我是这样理解的：子民为王者牺牲，乍一看是不平等的契约，内里却是死灵生物绵延至今的精神所在，因为一旦抛却这个契约，便不再有东西能让冷漠无情的死灵生物建立羁绊，死灵生物只会陷入内乱，孤立无援。”

他指着纪念碑，道：“他们不是为我牺牲，是为了理想牺牲。他们的执念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上升到爱国层面，让整个雪国联邦活下去。他们不再自私，甘愿充当联邦的柴薪，发光发亮。不止是活人会把心愿托付给同伴，死人也会的。”

“你说得没错，我只是心理上接受不了。”清沂扯扯嘴角。

“看来你没有传言般那么残酷无情。”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忽然有人插话，两人一齐看去，只见奇术师在纷纷扬扬的彩带包围下从天空降落，闪亮登场。无病呻吟一落地，就亲热地搂抱清沂，左手用给牛扒松肉的力度捶打清沂背部：“看见你没事，比什么都要让我高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无病呻吟，最擅长逃命的大神；这位是昔日重现，‘雪国’死灵王者，也是我的新朋友。”

“六～～～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好似把昔日重现当成会觉得老师偏心的幼儿园小孩子一样，无病呻吟赶紧也给他来了个热烈拥抱。“你好你好！”

在大神的视线死角，昔日重现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表情都扭曲了，意思是：他脑子没毛病？

清沂苦笑着摊手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了

把新朋友从尴尬的礼节中解救出来，他赶紧问道：“对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乾坤》里可以时间旅行吗？”

于是无病呻吟把事情经过听了一遍，总结道：“所以你的属下回～～～到了过去，制造了一个道具，道具流传到现在？时间旅行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哦。咳咳！来，我们先坐下！”

（一听见无病呻吟清嗓子，清沂低声说：“他要开始讲课了。嗯？你干嘛？”）

（掏出纸笔的昔日重现比清沂更疑惑：“什么干嘛？当然是记笔记啊。”）

在他那张天鹅绒高背椅坐下后，无病呻吟凭空变出红茶，抿了一口，才道：“因果是绝对的。它不是时间的先后问题，而是一个事情的逻辑问题。三段论你们听过吗？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大前提，活的东西都会死；小前提，你那个叫费马的属下还活着；结论，费马会死。”

清沂无语。大哥你能不能别拿我属下当例子？听起来怪不舒服的。

“假设费马在黄昏帝国制造了个道具，然后经过很长很长很长的距离，送到在雪国大陆的你手上，很正常，对吧。现在的情况是道具送到了过去，乍一看很违反直觉：成品的诞生怎么还早于原材料呢？这就是时间旅行有趣的地方，它在逻辑上完全是自洽的！那个道具同样也是跨越了很长很长很长的距离，不过这个距离不是指空间，是指时间！有因才有果，只不过它们演变的顺序和时间的流动方向相反！”

“接下来是重点：《乾坤》里能不能时间旅行？我认为玩家做不到。数千万的玩家处在同一个游戏环境，如果其中某个人能回到过去，其他玩家不能，那么这些玩家的数据怎么办？回档？仔细想想就知道不行啦！估计是有个折中的办法，比如说，给该玩家一个临时的单人副本。又或者说，读取该玩家数据，制造出一个不仅外貌一样，行动上也非常贴近其本人的npc。假如你掌握时间旅行，未来的你会出现在这个时间，那么现在系统就生成一个以你为蓝本的npc。”

清沂点头。葬礼霉菌就是这样，把玩家杀死后就能制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怪物。被异界生物【寄生】的带菌者同理。

“而对于npc来说就没有这么苛刻了，只要是没被发现的历史，都可以被改写，将‘果’安插进去！而‘因’嘛……‘因’反而已经确定下来了吧！当六月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费马肯定已经完成了‘因’，不然昔日重现的‘果’无法成立，在逻辑上不能自圆其说！就算你们现在赶过去阻止费马也太晚啦，剧情推演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在自己离开黄昏帝国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费马到底在干什么呢？

“真的很有意思，要不是因为傻～～～瓜们混战的关系，我现在就去找费马研究一下。”赞许地冲猛做笔记的昔日重现点点头，大神收起茶具：“好了，说正题。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让六月可以熬～～～过

去。”

现在轮到清沂想做笔记了。

钢铁都市，监控室。

大大小小的屏幕各自显示不同的画面，它们对应着都市内部的各个摄像头。最大的主屏幕上放映的是莱布尼茨与巨大光团的偶遇场景。

“你确定？”按下暂停键，百宝袋问。

莱布尼茨点头：“我确定。领袖是有灵魂的。”

当得知领袖（leader）来过之后，其他几位顶级研究员都纷纷来此（全员聚首的情况极为少见，上一次还是在五年前研究如何应对“末日交锋”），找当事人问个究竟，其中要数百宝袋反应最为激烈领袖居然有灵魂？异界生物不是都没有灵魂的吗？

忒休斯捂嘴打了个呵欠，双眼泛起泪花：“这意味什么？你是死灵王者，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灵魂是自由的意志，异界生物从基因层面被下达了指令，所以异界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灵魂的。换句话说，领袖已经摆脱了基因锁，能贯彻自身的意志。”

“那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也没阻止‘末日交锋’。”泰姆麦逊哼了一声。

“是不是还有一个可能……”03号实验室的主人、帕西瓦尔沉吟着，戴着印章戒指的左手摩挲嘴唇与下巴。他是在参加宴会的时候收到消息、连夜从契因克那赶回来的，还穿着华贵的赭红色宫廷长袍，身上喷了淡淡香水。他戴着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相当儒雅，一看就是搞研究的。他看向百宝袋，征询对方的意见：“异界生物的那个传说？”

百宝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无稽之谈。”

传说内容是：异界生物是燃烧殆尽后的灰烬碎片，诸神向它们吹息，看着它们身不由己地舞动，并以此为乐；当诸神厌倦了游戏，异界生物便落入虚空之底，回归缄默者塞棱斯的怀抱。

对传说中提及的“灰烬碎片”，学界的普遍看法是，存在一个更大的意识体，它的精神烙印分裂成异界生物。百宝袋素来鄙视这种毫无根据的看法，因为一直以来根本没有关于该意识体的发现，无法就此展开进一步研究。

帕西瓦尔的意思是：假如领袖就是那个意识体呢？不然如何解释，其他异界生物没有灵魂，偏偏它有灵魂？

百宝袋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估计也开始动摇了。

假如领袖就是巨大的意识体，是异界生物的源头，假如想法再天马行空一些……他是不是可以和七位神祗平起平坐，或者干脆就是神祗的化身？那么乾坤世界就必须重新衡量领袖的实力了。让这种假说流传出去会怎么样？全世界会不会陷入绝望之中？所以百宝袋才斥之为“无稽之谈”。

“那我就试试撬开它们的嘴巴，看看它们的神话传说里有没有蛛丝马迹。”

随着百宝袋起身，众人纷纷离开监控室，继续自己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