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

——席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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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麻省，剑桥市，某个哈佛大学宿舍。

宿舍里乱七八糟的，可见其主人——正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的华裔青年——多么懒散。天色已经半晚，可他没有开灯。房间里唯一发着光的只有书桌上的电脑屏幕。

“末日交锋”之后已经三天了。

系统强制玩家下线，进行为时三天的游戏升级。这三天里，这个青年都无所事事。他经常去看电脑屏幕，看看游戏有没有升级完毕；他有时坐着不动两、三个小时，眼里灰沉沉的；他有时躺在床上拿枕头蒙着眼睛，不知道什么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他有时拿起手机，打开电子阅读器，看着一直在追的小说，可看了十多章都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电脑忽然发出一声提示音：《乾坤》终于升级完毕。他立刻跳起来，扑到书桌前，把头盔扣在脑袋上。上线后他看见白雪皑皑的地面，以及浮出海面的巨大冰山，这很明显是系统升级后开放的新地图。但他没有任何想要探索新图的冲动，而是直接打开玩家搜索列表，寻找“六月阳光”。

六月阳光，骷髅，0级，2864879位。

他犯迷糊了。上一次下线的时候，他看见六月阳光仅仅掉了一级而已。这搜索结果显示的根本不是六月阳光本人啊。是不是不小心打多了一个字母？还是说打了分隔符？

搜索第二次，结果同上。

搜索第三次，结果同上。

他一连试了好多次，看着那几个都能背熟的数字，总觉得哪里出错了。而最要命的是，这出错之处还显得很真实，显得有理有据。

“新版本有BUG，我得向《乾坤》投诉才行。”

他哈哈一笑，摘下头盔，打开官网。他看见有很多人都在投诉BUG，然后……游戏公司声称“游戏进程不可逆转，只能在一定限度上补偿玩家的损失”。对于掉到0级的玩家，《乾坤》会将最新的模板和进程优先让这些等级清零的玩家体验。

“嗯？搞什么，这不是BUG？还真有人掉到0级了？”他笑了笑，干脆去问当事人。他点开那个备注为“队长”的聊天窗口——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一次和那个人聊天。他下意识地就打出一行字：

“怎么样了？逃出来了吧？”

对方回答道：“死了。”

被异界生物包围当然死定啦，但“死了”是怎么样？到底是掉一级还是掉到0级？他感觉有些压抑，继续探口风：“唉，难免的，毕竟是‘末日交锋’啊。才掉一级对吧？很多倒霉鬼掉到0级，正拼命地投诉呢。”

对方问：“当时为什么扔下我？”

我了个去，这个问题很尖锐啊。另外，用问号来结句，看来队长是真的生气了嘛。他斟酌着词句，回答：“生气啦？哎，对不起啊，船一开就不可能回头了嘛，况且回去也只是送死啊。你想想，一个人牺牲总好过大家一起死，对吧？”

然后，对方重复了一遍问题：“当时为什么扔下我？”这不像是普通的生气。

他的胸口压抑到了顶点。他回想起当晚的一幕幕，终究无法回答队长的问题。他想，要是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那么他就不必回复了。可惜时间不会停止。

“一个游戏而已嘛，这么当真做什么？”

“你说的对。”对方迅速地接了下一段话：“你说的对，不过是游戏里的一段友情而已，我当真做什么？”

回不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用键盘完成了最后的演出：“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懂不懂做人啊你？”

“再见。”

那个张嘴大笑的卡通头像黯淡下去。队长下线了。

而他仰头哈哈大笑。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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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等级清零，所以队长才把怨恨和愤怒发泄在其他人身上。乾无咎这样想着，然后摇摇头——六十多级说没就没，换作自己恐怕也会找个目标来泄愤。他也曾经想过，如果队长没有掉到0级，“思乐冰”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

“哼，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他直接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时他发现，队长和无病呻吟转身，似乎要走，便问：“去哪儿？”

“不关你事，再见。”清沂头也没回，声音再次变得冰冷。

“慌慌张张的，肯定是敌人来了？”千上嘀咕道。

阿玛尼老板扯了一下同伴的袖子：“捡回一条命就好啦，还多嘴什么！”

“呻吟，你留下来吧！”

随着一个响亮的男声，一柄火焰长矛从远处射来，在空中轧出轰隆隆的雷声，就如天外陨石直坠一般，射向无病呻吟！仅仅是被这长矛锁定，无病呻吟的披风就无风飞扬！

奇术师微笑着挥动手杖，拉着清沂【瞬移】。他离开的下一秒，长矛便射中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半个矛身毫无阻力地没入地面，然后往外爆发出五六圈火浪，将以着弹点为中心的十米方圆烧成火海，声势骇人！

清沂再反应过来时，已在马车边上。他当然认得那柄火焰长矛，因为全球能承受龙炎霸者全力施为的暗金装备只有这一柄——拥有巨龙灵魂的双头剑“纵火者犄角”。换句话说，“战狂”烈焰雄心已大驾光临！这真他系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先走。”耳边骤然响起八卦教主的声音，清沂吓了一跳，然后发现大神并非对他说话。“这儿地形对我还算有利，我拖延一点时间。”

无病呻吟笑道：“别说‘拖～～～延时间’嘛，对方又不是板甲战，刺客的赢面很～～～大哦。”

“我倒宁愿对着一打板甲战呢。我靠，别废话了，快带六月跑路。”教主粗鲁地推了呻吟一把，然后倒提“无色利刃”，脚跟不着地，向那个执着火焰长矛的猛男走去。他歪着脑袋，空闲的那只手掏起耳朵，坏笑道：“烈火雄心，你怎么老是不分场合？”

“决斗要挑个屁场合啊，教主！”对方眼神灼灼，笑容如烧红的金属一样炙热。

马车飞速离开。

娑儿以为爸爸会责骂她，但爸爸没有。清沂只是将权杖放在膝盖，思考着某些问题。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我的铁杆死忠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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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喜欢看网络小说，他把这习惯带到网络游戏中来，每天手不释卷——看的是与游戏背景有关的资料书。那个时候，无咎比他还要更孤僻。

有一天，清沂随口问：“你怎么整天都在看书？不闷吗？”

“当然不闷，书比人有意思得多。”

清沂点头。也许吧，与其和庸人一起聊一些空洞乏味的话题，还不如对着拥有无限精彩的小说。他试着把话题向好的方向引导：“其实小说也往往是叙述某个角色的人生而已，那么，人生是否也像是一本书？”

无咎放下书本，想了想，道：“的确。每个人的真实人生就像是一本持续连载的小说，他是主角，而他的朋友就像是被书中情节吸引而来的读者。某些读者喜欢这本书的开头，但看到半路便抛弃了它；某些读者看到简介就不想看下去，但偶然一次翻阅便被深深吸引。没有人必须一直追着更新，他们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还是很消极嘛！清沂笑道：“比如说某本小说本来是悬疑侦探类的，可剧情忽然变成武侠，那么读者肯定要损失一大批了吧？”

“是啊，所以更显得铁杆死忠的可贵喽。”

“铁杆死忠？”

无咎不耐烦地解释道：“就是指无论作者停更还是太监、无论剧情如何演变，都会一如既往地给小说打赏和投月票的人呗。”

“真有这种人存在吗？”

“也许吧？世界之大，总会有一两个奇葩的。”

“呵呵。我也想要铁杆死忠。”

无咎侧目：“我了个去，你也写小说？”

“写你系统！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哈哈，别说什么打赏和月票了，我敢保证你的书评区寸草不生啊。”

“……”清沂气结，拿剑往无咎脖子上架：“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总觉得很火大啊！给我站住，不要【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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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斯坦特，某座小城，一座年久失修的钟楼。

钟楼的历史已经相当悠久，算得上是该城市的一处古建筑，不过在“末日交锋”的时候被毁了大半，据建筑师说已是无法修复。住在城西的老头子鲁特加曾看见钟楼窗口有白衣女人闪过，这事传得很大，于是居民们请了一个佣兵团去查看一番，结果佣兵团团长才上了第二层就摔断了腿，让传闻变得更邪门。市政厅干脆建了一座新钟楼，老居民都说新钟楼的钟声比旧的要响亮得多，但总欠缺一点儿东西。不管怎么说，旧钟楼和老城区都渐渐地被遗忘了。

而塔顶上，情报部部长正看着手上的纸条。他一身黑衣，要是被人目击，说不定又会为这座钟楼增加一些怪谈。

“六月阳光果然进入了亚斯坦特。不过‘尘埃’被‘战狂’牵制住，我的人手就能发挥作用了。接下来，再让琼尼牵制‘闪光’，六月阳光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一只信鸽扑棱棱地飞起，去寻找铁蹄骑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