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在艾亚洛提斯到奥斯吉利亚的路上,本来总是很多车辆来往的,但因死灵生物的袭扰,民众恐慌,不敢在晚上赶路。不过此时仍有一列车队在路上孤零零地行走,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怎样想的,难不成都发疯了吗。车队里的几辆车都很平常,唯独其中一辆分外抢眼,到了无须挂上油灯就能照亮路面的地步。仔细一看,这马车外表漆成白色,两边挂着昂贵的丝质窗帘,车身四面都有着金色蔓枝花纹,真是富丽堂皇;拉车的马儿是两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神态安然,步姿从容,虽然不是骏马,但很受贵妇小姐的欢迎,因此价钱也不菲。它的材质、工艺、马儿都是上佳,怎么说也价值几千金币,不是寻常人等能坐得起的。车夫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位置上坐得腰杆笔直,简直像个将军。
如果窥伺车内,就会更觉车主身份尊贵。一颗颗蕴含着圣洁力量的白色宝石被当做壁灯,镶嵌于车厢内,看那光照效果,大概是被主教级别的人物加持了【照明术】,这种东西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华贵的白熊皮毛被当做地毯,任人踩踏。车位上铺满褥子和垫子,软绵绵的,就算拿锤子砸下去也会在下一秒反弹吧?车厢内还摆着一个橡木小酒桶,桶里面搁着一支上了年头的奥尔奎拉红酒,其盖子不知飞去哪儿了,使得酒香从瓶内幽幽传出。
车厢内只坐着一个男人。他身穿主教袍子,却似乎刚从化妆舞会上出来,脸上还戴着红蝴蝶假面,只能看见他诱人亲吻的厚嘴唇以及干净的尖下巴;他面庞带着微红,胸膛满是酒渍,领口的扣子也没系,手搭酒桶,挂着笑意,就这么斜斜倚在座上,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才成了这副德行。他不像是神职人员,倒像是个滥饮的酒鬼。
另一辆马车中。
与刚才那辆相比,这里的装潢就简单多了,连灯都没有。四个祭祀各自面对面坐着,各想各的心事,久久无言。
其中一个忽然轻叹:“唉,还得走多久?”
另一个祭祀摸出地图,在微弱的月光下对照一番,才道:“今晚要在一个小镇落脚,明晚才能去到奥斯吉利亚。”
“什么,还要落脚?要是布鲁托大人又不肯走了,那怎么办?从艾亚洛提斯到奥斯吉利亚,七天的路程,我们竟然走了差不多半个月,该死——”靠窗的祭祀刚脱口而出,就不停地在胸前划十字:“主啊,原谅我的无礼吧……”
“没事的,今晚布鲁托大人喝得很醉,等他醒来,已经是去奥斯吉利亚的路上了——他总不可能回头再住一晚吧?!我们只需要以‘大人身体有恙’的借口,把那些来访者给应付过去就好。”说罢,这位祭祀也无奈地划起十字:“主啊,原谅我即将要说的谎话吧……”
四人齐齐叹了一声,满脸的“神明也好魔鬼也好找个人来救救我吧”。
“对了,说‘大人身体有恙’,别人会信吗?”一个祭祀看来是从小到大都没骗过人的,皱眉问同伴。
“应该可以吧。”同伴和他是一路货色,对此也不是很确定。“维尼大人不就是抱恙在身吗?……”
“是啊……真可惜,维尼大人牺牲了……”没骗过人的祭祀道。
“他一定已回到天国,安眠于主的怀抱中。”同伴道。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做起弥撒,为维尼主教祷告,愿他安息。
又行了三十分钟,终于看到小镇了。
祭祀们拿出路引与枢机处开的身份证明,和卫兵说明来意,马上受到了极大的欢迎。雷云独立团的第二营营长高飞自称是带队保护主教大人的,立刻随队,想要带祭祀们去预先准备的客房休息。镇上的有钱人听闻此事,全都赶来,想和救星——新来的主教大人好好亲近,却被祭祀们婉拒。当下就有人不乐意了。
华丽马车边上,一个胖得能直接被送去屠宰场的中年男人道:“请主教大人务必来我家做客!我是商会会长——”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抢着挤开他,抓住车把手叫道:“我是本镇的书记官,在当地略有一些名望,我家的宴席绝不会失礼主教大人的!”
祭祀们身板本来就不结实,在众人推挤下成了风浪中的小舟,一个个脸都涨成猪肝色,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吐出来。当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车门吱一声打开,主教大人神色严肃地走下来。他的双眼灼灼发亮,就像是苦海中的明灯;他的面容近乎完美,仿佛从云端走下来的天使。淡淡圣光从他背后放出,他就像是天国门扉的开启者。
人们都看得痴了。
“大人,您不是……”祭祀们大惊失色——您不是跟醉得不省人事、和死狗一样躺车里的吗?!
布鲁托主教严肃地摆摆手,示意祭祀们不要说话。他环视一周诸位小镇名流,一字一句地道:“你们都有罪。”
“什么?!”名流们惊叫道。
一听主教大人的这句话,祭祀们面现疾苦、悲苦、痛苦之色,纷纷低头作沉思状。
“你们都有罪。”再次重复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布鲁托主教叹息一声:“我看到你们身上的,嗝,罪恶,就如地狱毒蛇一样不断滋生,但你们却还不自觉。嗝,正因为你们是罪人,所以主才派出死灵生物来进行惩罚。不仅如此,你们,嗝,死后也无法进入天国,只会在最终审判的时候与魔鬼一起永远,嗝,沉沦。”
“主抛弃我们了吗?!……”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啊了一声,眼看就要幽幽昏倒过去,但因为没人扶她,所以保持幽幽的姿势,口中的“啊”还没完全“啊”完,艰难地等待某个绅士伸出援手。
祭祀们再次面现各种表情,把头扭到一边。
“不!”
布鲁托主教本就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这一喝更是气势凛凛,慑服了慌乱中的众人。在大家的注视下,他从袍袖中抽出一叠印着不知什么的纸,语气高深莫测:“主是仁慈的。他的伟力无所不至,他的灵无,嗝,无所不在——他交给我一个重任,让我为所有罪人洗去罪恶!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赎罪券’!只要把象征罪恶的金钱交给我,你们就会得到‘赎罪券’,从罪恶中,嗝,解脱出来!是的!你们有了升入天国的机会!”
各位名流欣喜欲狂。那位半老徐娘也不忙着昏倒了,急切地问:“是不是花的金钱越多——”
“女士,请注意您的用词。并不是‘花’,那些钱是‘献给’主的。嗝。”布鲁托主教略有不悦,提醒道。
“对对对,是不是献给主的钱越多,那么罪恶就会越少?”半老徐娘怕布鲁托主教不高兴,便连连抛去几个媚眼。
布鲁托主教张开双臂,他身上圣光大盛,一阵阵圣歌在虚空响起。他喊道:“是的!只要你们献上足够多的钱,那么主就会为你们洗去罪恶!当你们死后,你们可以进入美好的天国,再也不会被疾病、衰老、死亡所困扰!”
“我要!”“我也要!”“我这就回家拿钱,大人请您一定要等我呀!”“大人!不如去我家吃饭吧?请您一定要赏脸!”“大人,还是来我家吧!”
祭祀们纷纷掩面,溜到一边去了。再看下去的话,他们怕自己的信仰都被动摇。
“别着急,主是仁慈的,对人人都平等,大家都有机会!嗝,一个一个来!”在白光中,布鲁托主教显得是那么的圣洁,是那么的仁爱,是那么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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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奎拉,奥斯吉利亚,城外军营。
雷云独立团的团长史迪奇,虽然在军部元老眼中一向是以没规矩的野小子形象出现,但是在属下面前却是很受信赖,因为他大多时候都睡在军营里,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回过家的。此时他也正仰躺在床上,打着极响亮的鼻鼾(托他的福,营帐外值夜的卫兵绝对不会偷懒打盹)。
忽然,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上半身已坐起。他挠挠头皮,心有余悸地道:“怎么我总觉得这几天会倒霉呢?……是不是有哪个瘟神正准备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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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了一阵着那座忽然声浪鼎沸的小镇,一个身影摇晃着开步。他的身上笼着一层薄薄火光,但火光却是黑色的,只烧得身边寸草不生。他的眼神怨毒,也不知他心里有着怎样的恨意才能有这样的眼神。尽管每一步都跨得很慢,他也义无反顾地走向那小镇,似乎是走向墓碑一般。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