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微微下着细雨,润物细无声。
成都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呼。本来子夜里都已是过了睡觉的时辰,但听说使君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百姓们一个个的喜不自胜,口耳相传,纷纷都起来围观。
吴钰庭在整个蜀中道相当于土皇帝没错,但她爱民啊。从来没有什么比爱民,能够更让百姓爱戴的了。
吴使君治蜀十一载,年年都要与民同乐,亲自上大道去跟百姓们聊天。在蜀中道内有这么一个说法,老百姓怕官,官怕使君,使君却怕百姓。
吴离烽一路上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任凭眼前这人喊自己儿子,她就是自己亲娘了吧?
但山道上、官道上如雷贯耳的呼声,除了是叫自己,还能是叫谁?
吴离烽越想越懵,自己还活着吗?
吴离烽摸着坐在屁股下的绢垫,有些无所适从。
刚刚被她——那个娘,直接大摇大摆的带进了藩司府,然后带进了这间装饰极其奢美的大房间,说了句“你累了,先休息”便带了门出去了,期间门外跟着如许多的丫鬟,却一个也没进来。
吴离烽站起来张望着这房子,正厅、待客厅、外堂、内堂等等十余个房间,太大了……太大了……家具等等一应俱全,没有一个空间是多余的,也没有一处地方少了烛光。
他突然一屁股坐到身后的床上去,脑袋抬了起来,眼睛看向床顶,思考着什么。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他突然笑了。
当他双眼睁开的时候,愕然一惊,已经天亮了。
再才发现了床边竟然站了七八个丫鬟,四个小厮,更加惊讶了。
吴离烽坐起来,双脚踩在地上,两个丫鬟便直接上来替他绑上足衣,“我自己能行,你们这是干什么?”吴离烽有些不习惯,但这些人的手也太快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白色足衣就已经套到自己的脚上来了,顺溜溜的,竟然比自己穿足衣的速度还要快些。
“伺候殿下更衣。”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便在旁边说道,她手上盘子放了一件银带,她旁边的丫鬟手上盘子内则是一块玉佩。
门口小厮则各自是拿着洗巾,捧着漱口杯还有拿着青盐盒的,一应洗漱用具齐全,吴离烽还没见过这么讲究的。
此时一身素绢留仙裙的吴钰庭推门而入,惊喜的看着吴离烽。
早在吴离烽刚醒来的时候,门外便有府中下人前去汇报去了。
“烽儿,你醒了!”吴钰庭飘飘而来,府中下人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平时的吴钰庭不说在藩司府,即使是在蜀中道内都是说一不二,在藩司府内就没有如此的走过路,向来都与那些将军一样,龙骧虎步的。
吴离烽呆呆看着她,不知道该喊什么,而且昨夜口中喊出的老女人,今天还历历在目。
“哦对对对,”吴钰庭才意识到吴离烽还没穿好衣裳,便说道,“先穿了衣裳咱们再聊天。”
她走到一边去,安静的看着丫鬟们给他穿戴洗漱。
八个丫鬟与四个小厮,头上都冒着汗呢,能让使君独自一人站到一边去,还有谁能做得到?
一个丫鬟突然一紧张,手中冠带给弄掉到了地上,心中顿时一惊,这下可完了!
却只见吴钰庭急急碎步过来,捡起地上那冠带再放回丫鬟手中,细声叮嘱道:“下次可小心点儿,啊?”
丫鬟如蒙大赦,赶紧点头,要放在以前,可少不了一顿臭骂。
看着吴离烽站起来,吴钰庭心中倍感欣慰,儿子长大啦,都比自己还高了。
“走,咱们先去吃饭。”说着吴钰庭当先第一个走出去,吴离烽也随着几个小厮一起走了出去。
为了照顾好儿子,吴钰庭可是起了个大早,早早便吩咐后厨提前做好准备,又不知道儿子喜欢吃什么,伙夫们问起来,她便说道:“你们会什么做什么,能做多少做多少。”
所以当吴离烽跟着到了正厅,只见摆了慢慢三大桌子的餐盘,让吴离烽有些后怕,难道这个娘……每天都这样吃?
实在是当娘的不知道儿子喜欢吃什么,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烽儿,爱吃哪一样?娘让人…娘给你夹来。”吴钰庭慌里慌张的,显得比较无措,十几年来,哪给人夹过菜?
“娘……你、你坐。”吴钰庭听了,突然愣住了,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面转,随即抹了一把便立刻坐在吴离烽一边,手中还拿着筷子比划着,说道:“好好,娘坐,娘坐着。”
这是自七岁以后,吴钰庭第一次听见他再喊自己一生娘。
而吴离烽,只是出于自然反应,七岁……七岁……
他心中默念,七岁……她是娘……
是亲娘——
这身影,就是她了,是十一年前的样子,他的回忆渐渐回到十一年前的时候,爹娘的影像虽然在脑中模糊不清,但身影、声音倒还是记得一些,若不是吴钰庭说了夹菜,吴离烽脑海中都不会翻起一股浪涛来,这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大爱至无声。
用完了饭,吴离烽跟在吴钰庭身后,就逛在藩司府内大湖石廊上。
“娘,你是说,那个爹不是我爹?”吴离烽听到吴钰庭说的爹不是爹,感到惊讶不已,不然会是谁?
“那是朱见焘,他到哪儿去了?怎么没跟你来?”
“他……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吴离烽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认了亲娘,然而昨天这个亲娘还准备想……
若不是今天在藩司府内竟然一个鸭都没看着,吴离烽都要觉得自己昨天进的是不是藩司府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些个面首已经通通被赶出去了,还被警告了一番,再靠近半步,打断半条腿塞嘴里。
吴离烽也就不好再提这个事儿,但突然听到吴先达的声音时,吴离烽愣了一下,继而才想起来是死在红狮子原上的邻居老吴,如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他说道:“老吴死了。”
“什么?我二弟死了?”吴钰庭只是稍微露出一点悲伤之色。
吴离烽却震惊道:“我……我二舅?娘,这是怎么回事?”
“嗯,那是你舅舅,但是死了又能怎么办呢?那是他的命,他就是为了代我照看你,才顺了命去了,来年你便给他上柱香吧。”
吴离烽点点头,惬意的看向这一片大湖,藩司府真大。
吴离烽正要问话,突然脑袋一阵嗡响,似乎被抽空一般,吴离烽双手伸开着要喊出来,头脑却已失去意识,整个人啪的一声,直接翻过了廊栏摔到湖底下去了。
吴钰庭听了声响,惊慌回头,二话不说直接踩上廊栏跳入水中去救吴离烽,大湖湖畔四周高手闻风而动,立马踩着水奔来……
等到吴离烽醒来的时候,他抬眼第一个便看到的是吴钰庭,再往外十来个大夫、郎中纷纷聚在那儿写写画画,一句话都不敢说。
“烽儿,烽儿你醒了?怎么样,好点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钰庭连着问了一连串,尽管吴离烽还有些意识模糊,但他还是点点头,头一次这样有人这么担心自己,那就准是自己的娘了。
吴钰庭会心一笑,继而才站起身来,转向那些大夫郎中,问道:“怎么样?商讨出结果来没有?”
这十来个大夫郎中,已经算是成都府内最精英的了,小半个时辰内都被带到藩司府来了,一一上前去对吴离烽进行诊断。
其中一个最老的大夫说道:“回禀使君,我们都已十分确定殿下这是中了寒毒,如今内力全无,全都吸附在那寒毒之上,而寒毒却附于体内,再加上是哪种寒毒,目前还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无从下药,这寒毒最是难治。”
吴钰庭一听,睁眼怒火似要杀人,看着这群大夫郎中,郎中们看得害怕,纷纷的后退。
“使君,使君,容老夫一言,”那年老的大夫说道,“使君何不把殿下送到天帝山上去,老夫听说天帝山上的神仙道人有许多的神奇方子,想必那儿的老神仙必然有方子能够治好殿下的。”
“天帝山?”吴钰庭把自己脑门儿一拍,说道,“哎呦,瞧我这脑子,怎么把天帝山给忘了。”
吴钰庭便对下人说道:“给这老先生十两银子,其他大夫郎中各五两,送客。”
十两!五两!吴离烽听的想吐血,老娘真的这么有钱,自己也就好还那老农的银子了。
至于,天帝山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吴钰庭差遣了他们离去,便转头对吴离烽说道:“烽儿,没事,只是小事,过几日你去天帝山上休养,娘让那些牛鼻子老道给你做好吃好喝的,如何?”
吴离烽点点头,没说话。
吴钰庭招来人说道:“现在就传我命令,让天帝山给烽儿打扫个雅院,要前能看千山万水,后能种蔬菜瓜果的地方。”那下人应了一声便赶荒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