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雾化形，只是那人影依旧看不清面目，罗元一动不动，凝神戒备，可云雾中的魔头给人一种缥缈、捉摸不定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胤洁的话并没有让他多说一句话，那人影就定定站在那儿，似乎连话都懒得说出一句。

这却让本来一直处事冷静的胤洁罕见的紧张起来，她与罗元更靠近了点，身上隐隐有黑光闪现，将两人隔在其中。

这时才听那水雾中的人影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简简单单一声响，于罗元无关紧要，可胤洁却如同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她身子一抖，颤声道：“上尊，我知您法力通天，不能阻挡，只是还请看在我是您师侄，看在我死去父亲的份上，就绕过这人类性命。”

听到胤洁的话语，那云雾中的身影似乎有几分动容，似乎过了许久许久，罗元才听到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可这声音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怖，反而有几分飘摇清冷、独傲于世间的味道，似乎这不是一个处于冥宗顶端的魔头，而是那清冷高傲却颇有风骨的世外高人：“百年恩怨于一念风花中勾销。”

他说完，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如同一声无尽的悲鸣。

胤洁听着这神秘、依旧未曾露出真形的冥宗上尊言语，似击中了她心头最大的心结，她身躯剧烈颤抖着，身体四周的黑色元气波动着，却依旧不曾让开。

不过下一刻，这些围绕在罗元与她身体四周、由她气种生出的元气已经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便看到那些黑色的元气竟在突然间不受控制的涌动雀跃起来，那跳跃的景象，像极了在欢迎某种神秘事物的到来。

事实上，那一直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人影的确往罗元二人身边走来，而那胤洁身边的黑色元气随着云雾中白色人影的越来越近完全失去了控制，竟然都诡异得尽数重新回到了胤洁体内。

这是一种完全超出控制的手段，这是一个完全无法控制、更别谈算计的人物。

罗元识海猛地一跳，如果说常春给他的感觉是无比深邃的气息，那眼前这个逐渐显露的人影，非但无比深邃，同时也是无边无际、无比宽广。

他甚至已经超出了罗元的理解，而直到那人影渐渐完全显露，罗元也终于知晓自己不能理解的原因了。

因为在他识海青藤的观察中，这不但是一个人，而且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坚硬无当的绝世宝剑！

化剑大成，以身铸剑！

又或许，还要更高些？罗元盯着那白色人影身后隐隐现出的黑域，那隐隐出现的黑色虽然不曾释放，可仅仅是随意一瞧，就让他有种沉沦其中不能自拔的感觉。

从没有一个人，让他有生出过如此无能为力的感觉，便是连号称七星剑宗目前最高修为的苏弘，也不曾给罗元如此大的压力。

胤洁也瞪大了双眼，她看着这缓缓出现的自己的师叔，看着这冥宗三上尊之一的九天雷渡上尊，他明显又再次突破境界了，那是一种她从未曾见过的境界，她正要启唇问话，却被那人影朦胧的眼神一窒，便再也问不出来了。

这白色人影从云雾中显现，渐渐出现在罗元三尺之内，可罗元依旧看不清他的面目。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明明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看得清晰，可脑海里就是记不住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即便他完全看清了这上尊的脸，也依旧只感觉到模糊一片的身影。

“人类，你来我冥宗祖地，又目无尊意，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那声音中正平和，可言语之中给人感觉到一种难以比拟的自傲，又似乎一个看起来极其高贵的人，低下头来如同看蝼蚁一般的姿态，让人极其不舒服。

罗元再也控制不住，踏前一步，紧盯那不足三尺远处的模糊身影：“那号称魔玄的上尊儿子是我所杀，那血魔也是我所杀，你冥宗嗜血屠戮，以人命为草芥，你们杀得了人类，我就不能杀你冥魔？”

“人类，你尚不知我冥宗的手段，也不明白世间万物的更替，更不知晓这长空之下，有谁为尊！”那身影听到罗元的声音却波澜不惊，仿佛这几个魔头的生死与他无关一般，他发出的声音不似从口中而出，反而像从罗元脑海里直接说出来一样，让罗元有一种将这声音当成自己想法的错觉。

却见胤洁紧张地走上前：“上尊，魔玄早就对我不尊，他是被我所杀，便是血魔护法与骨魔护法的儿子，也都死在我的手上，我愿一力承担！”

那身影却依旧淡淡站在两人身前不远处，四周云雾腾飞，虚空隐现，可他本来无比平静的语调却因为胤洁一句话挑起了波动，那淡淡炸响于脑海的声音响彻罗元的脑海，可知道他并非对自己所说，而仅仅是对胤洁的怒气：“炎魔嗜血上尊的儿子死了便死了，何须多言，胤洁，我只问你一句，十年前你父尊残留最后一口气时的模样你可曾还记得？”

胤洁颤抖着身躯，她低下头来，似乎惭愧无比：“灵童在无锡城暴露，我只是为了前去查看，却没想……”

她说这话之时，低着头，似乎感觉无法面对这看起来神秘无比的九天雷渡上尊，她更不经意间看了看身旁的罗元，若非他，她现在已经在七星剑宗上，执行自己的计划了吧，若非他，她也不会到了如今无路可退的地步。

冥宗最为高贵的两个种族，一为古冥一族，其次便是心魔，这恐怕只有冥宗内部的人才会知晓这个中原因，其实心魔一直是古冥一族接受信息、把控整个族群甚至把控人类信息的渠道，心魔以其特殊的形态与能力成为古冥一族的眼睛与耳朵，时刻观察着整个玄黄世界，并以一种超越常识的手段实现几乎同时的讯息传递，也正因为如此，心魔在冥宗拥有与古冥一族最为亲近的机会，并因此成为除古冥一族外最高贵的族群。

当日胤洁本来只差一点就能潜入七星剑宗龙脉之中，完成父亲临终嘱托的第一步，可却没想到突然听到了无锡城心魔灵童的传讯，那影像中熟悉的气息如同吸引她敢于打破一切的本能，所以才临时决定返回来途。

这是一个对于冥宗来说几近背叛的决定，可对于胤洁来说，这是一个遵循自己的高贵血统，遵从自己本性的决定。

可终究是犯下大错，胤洁知晓冥宗的规矩，她缓缓走近那混沌身影的身边，紫衣在寒风中显出几分萧瑟来：“九天雷渡上尊，您是我的师叔，也是从小育我护我的人，我胤洁如今触犯宗门宗规，甘愿受到应有的惩处，只是您眼前的这个人类，已经不仅仅是普通人类。”

白色身影突然一窒，便是罗元不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明白他此时一定皱着额头，怒眉牵发。

胤洁转过身来，突然走到罗元身边，将罗元的右手拉起，才转身淡淡道：“师叔，我以我父尊通天魔尊的名义，正式告知您，人类罗元，已经成为我胤洁的一生至渝，罗元死，我便死，罗元生，我便生！”

罗元手一抖，他想缩手回来，却没想胤洁那温润玉手将自己紧紧抓住，更是渡入元气入了自己体内，此刻别说是动，便连话都不能说出一句来。

那本来仅仅语气波动的身影，却因为胤洁突然而来的话语猛地一抖，罗元分明感觉身体再次渡过一层凉意，他沉寂片刻，才终于长声道，：“悠悠古冥，三道成仙。一朝入尘，两躯成灰。胤洁啊胤洁，你可知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紫衣魔女的眼睛更大了几分，脸在绿幽幽的河光照耀下显出十分的细滑，她又看了罗元一眼，肯定的点了点头：“他便是我的终生不渝，我知晓要面对什么，我也知晓那无穷灾祸，可我古冥一族的女子，从来都是如此，爱恨可分，剑意可化，生死亦可弃，我胤洁又何必例外？”

自从当日罗元失神无意识时自己放弃了一剑将他斩杀，到了现在，她还有其它选择吗？不，对于魔女胤洁，对于这个古冥一族血统根植的魔女来说，已经没有其它任何选择了！

要么终生不渝，要么永远沉沦！

那身影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周围的元气随之涌动起来，他突然手一抬，罗元肉眼所见，一把铿亮的银色长剑便瞬间浮现在眼前，这神秘身影略微一动，罗元甚至看不清他的运剑方式，那长剑就已经在自己头顶三尺之处。

“胤洁，莫怪师叔！”那身影散发淡淡的声音，正要斩下，却突然手一抖，立于罗元眼前的长剑几乎立马变小缩回他的混沌般的身体之中，便看到胤洁已经默念法决，一把血红长剑正浮在她的头顶，随时就要一斩而下。

一旦罗元被杀，她的长剑就会立马落下，不管天地山河，不论仙魔争斗，不看风云际会，她的剑都会落于她自己的头顶，毫无虚假。

那罗元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矗立在那儿好一会儿，罗元分明感觉他正面对着胤洁，久久地看着，仿佛依旧在震惊之中。

终于，他长长吸了口气：“胤洁，你可知宗门规矩，一旦违背，便是你有圣灵体之身，也不能逃脱惩处！”

胤洁却完全撤去了自己的元气，她终于将悬于头顶的血剑收回，语气清冷却坚决：“我既胆敢回到冥宗，一切都已做好准备，上尊勿要迟疑，尽管执行便是。”

那面目模糊的身影终于在胤洁话语落地的片刻再次走进了一步，他抬起下巴，眼神清冷而高贵，便是身上最小的一点锦缎，也仿佛透露着生命的色彩，罗元知道，那是剑意通灵，万物尽化的境界。

他说话时微闭双眼：“胤洁，你违背宗门法令，辜负魔尊遗嘱，我九天雷渡上尊于此代执魔尊令，命你于九天华池受三万五千道雷劫之罚，可愿受罚？”

“甘愿受罚！”胤洁语气坚决，罗元眼中却渐渐透露出吃惊无比。

不仅仅是胤洁那让罗元完全出乎意料的坚定，更因为这一直模糊的古冥上尊的真正面目，正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毫无区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