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陈子白接到母亲刘红萍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时间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4：15。

挂断电话，陈子白对李鲸落做了一个歉意的神情。“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你也早点去吃饭吧。”

李鲸落将眼睛中的那一抹寂寞隐藏得很好后，抬起头对着陈子白微笑的摇了摇头。“我不饿，明天见。”

陈子白并没有邀请李鲸落去自己家吃饭，这是明显的不合时宜的，并且他并不认为李鲸落会接受他的邀请。对李鲸落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后，起身离开。

李鲸落看着陈子白的背影，脑海中回忆自己刚刚偷听的这个电话，其实说偷听也不算准确，因为陈子白根本没有避讳她。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了，即使先前陈子白和他女朋友的甜言蜜语也没有给她这么大的感触。

李鲸落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开到扉页，看着那一幅她用黑色中性笔涂鸦的全家福，用手指轻轻触摸着他们的头像，小声念叨着。“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妈妈”

人生有很多生离死别，李鲸落从懂事起就知道到了。她没有念到的两个人是一个已经是另一个家庭的父亲了，另一个现在正扑在青城市图书馆冰冷的桌子上无声的哭泣。

那些留在记忆中的昏黄的片段，似乎从来都是在她拥有一小段甜蜜幸福的回忆后，紧接着就是冰冷黑白无声的印刻。当这些记忆一股脑的涌现出来，像无数根杂乱的丝线交织在一起后，李鲸落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它们，只是她明白，自己除了一个人哭泣什么也做不到了。

记忆顺着长长的时间隧道来到了她七岁的时候。

刚刚从学校回来的李鲸落被爷爷带到了一家医院的白色病床前。那母亲的脸色和嘴唇的颜色仿佛和那白色的床单融为了一体。

“妈妈，你怎么了？”李鲸落哭着问道。

“鲸落，过来。”路曼曼看着这个诞生于意外的女儿，轻轻的叫唤到。

李鲸落走到母亲的床头边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用干枯的手掌艰难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母亲的手是那样的恐怖和冰冷，让李鲸落情不自禁的将头向后面移动了一下。

“对不起。”路曼曼的眼角流出泪水，痛哭的说道。

十二月的雪，微小而卑微，刚刚落在乌黑的泥土中便被融化了。李鲸落捧着母亲的黑白照片，一边小声的哭泣，一边回想着母亲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妈妈是生病死的吗？”看着母亲坟墓前盛开的鲜花，李鲸落抬起头对爷爷问道。

李鲸落的爷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雪很大，爸爸想要进爷爷的灵堂却被奶奶赶了出去，伯伯们在一旁安慰着奶奶。

天上的雪花在不停的飘落，李鲸落视野中的整个大地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姥爷的葬礼在这个国家的最北的省份举行，这也是母亲的故乡。

李鲸落已经十三岁了，六年的时间，她像是走遍了这个国家，从妈妈到爷爷奶奶再到姥爷姥姥。

姥爷住院的第一天将李鲸落叫到他的病床前，驱散了其他的人，握着李鲸落的手说道：“落落，帮我把你爸爸喊过来见我。”

第二天李之守出现在了李鲸落姥爷的病床前，房间只有三个人。

李鲸落看着姥爷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自己的父亲的手上。“这里面的前是落落的妈妈爷爷奶奶和姥姥加上我存进去的钱，现在交给你帮落落保管起来。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也就不恨你了。如果你做不到，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之守点了点头。

“落落，过来，让姥爷在仔细看看。”

“嗯。”李鲸落一边哭着，一边握紧姥爷冰冷的手。

“不要恨你妈妈。”这是姥爷的最后一句话。

姥爷的葬礼结束后，李鲸落跟着父亲李之守重新回到了东江省。

李之守看着自己这个阔别六年才相见的女儿，刚刚下飞机就仍不住将她抱了起来。“我的小落已经长大了，亭亭玉立了。”

“放我下来。”李鲸落平静的说道。

“好好。”李之守将李鲸落放了下来，然后开心的说道。“小落，你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李鲸落看着她的父亲，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想要妈妈，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你能给我吗？”

李之守无法回答，只能沉默应对，叹了一口气想要去拉女儿的手却被李鲸落躲开了。

晚上，李鲸落看着这个陌生的家，它富丽堂皇，还有了一个她的后妈和弟弟。她走到李之守的面前，伸出手。

“把我的卡给我，我要出去找房子住。”

李之守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她对自己没有爱，只有恨，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好。”

十三岁的李鲸落有了一个自己的房子，面积很大，装修很好，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住。那张银行卡从母亲到爷爷到奶奶到姥姥到姥爷到父亲最后交到了她的手上，只不过卡上没有了钱，李之守会每个月往她的卡上打三万。

现在的这个李鲸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母亲会说出那三个字，不像是后世那样，在那个暴雨倾盆的时刻她才明白。

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

母亲心中有爱的人，那个人不是父亲。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李鲸落看着窗外的大雨思考着。

六月的最后一场雨，突然的就到来了。

陈子白要回到家的时候，暴雨就下了起来，所以尽管只有十来米的路程，头发上还是淋了一些雨。父亲陈立国坐在沙发上，带着眼镜翻看着文件。

刘红萍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陈子白被打湿的头发说道：“赶快用干毛巾把头发擦干，免得感冒了。”

陈子白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问道：“爸妈，怎么样？”

陈立国放下合同，看着陈子白说道：“代理倒是妥了，只是现在主要是门面和装修。我和你妈觉得买一个门面发算点，但是这样下来门面装修就需要去借钱了。”

“爸，我这里有六万。”陈子白把学校的那五万元解释了一下。

陈立国笑了起来。“儿子，爸跟你借五万，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

“好了，好了，快来吃饭。”刘红萍取下围裙说道。

午饭是比较丰盛的，看来母亲也很高兴。在吃饭前，陈子白从厨房拿出一个不锈钢保暖饭盒，将饭和菜分别装好，看着排骨汤又忍不住多夹几根排骨放进去，李鲸落看起来确实有点瘦弱。

“儿子，你给谁带饭啊？”刘红萍好奇的问道。

“刚刚认识的朋友，现在在图书馆，这么大的雨应该出去吃不了。”陈子白回答道。

“哦。”

陈子白本来以为母亲要跟以往一样问东问西呢，结果就只哦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陈子白哪里明白，在刘红萍看来自己儿子这一个多月来懂事了不少，自然不需要自己再这样刨根挖低的问了，电视上不是也提倡，给孩子以自由嘛！

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饭，陈子白在母亲刘红萍的再三叮嘱中，拿着两把伞提着饭盒就出发了，目的地青城图书馆。

“雨大，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

陈子白来到图书馆的时候，看见李鲸落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黑色的长发将她整个脸都覆盖住了。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李鲸落就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陈子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用手指指着饭盒，微笑的说道：“我这不是关系我的朋友兼合作伙伴嘛，这不，就给你送饭来了。”

“哦！”李鲸落一边整理睡乱的头发，一边回答道。

“你去洗个脸吧，眼睛都睡红了。”陈子白坐在她的旁边后说道。

李鲸落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对陈子白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嗯。”陈子白点了点头。

李鲸落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洗手间了。

陈子白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她在这个图书馆问他的第一句话：“你也在羡慕吗？”

然后把饭菜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好，好在他们的位置本来就偏僻，加上现在图书馆也没有几个人，到没有人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鲸落回来的时候，尽管眼睛还有点红，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李鲸落坐下来后，故作夸张的表演到。“好香啊！”

“那就多吃点。”陈子白笑着说道。

李鲸落吃了一口后说道：“陈子白，这么好吃，我上瘾了怎么办？”

“我明天继续帮你带就是。”陈子白侧过头去说道。

“好。”

陈子白看着窗外玻璃上的水珠，一如他刚刚看见的李鲸落脸上的泪珠，一滴一滴贴着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