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花恨柳,对杨武其人算是真正服了。
开始时,只是听闻天不怕讲杨武的厉害;等到第一次见面便被看出自己来历时,震撼之余更有提防;现在见识了杨武这出神入化的剑招,佩服之余,心中更不敢大意——如若是将他的敏锐洞察、超凡剑术施于自己,恐怕自己就不必继续在这里混下去了。
而杨武心中,对花恨柳的情绪却远非常人所想的那样简单,这里既有花恨柳所学——“杂学”的缘故,内中还涉及到多年前老祖宗讲过的一番话。
当然了,这番话也不过仅有几人知道,仍活在当世的也就只有他自己、墨伏、天不怕三人——顶多,也不会超过四人。
不去想不确定的事,杨武请笑一声,道:“花师弟入门时间也就三月有余,却对这天人三式知道的如此详尽,掌门果然是慧眼如炬啊!”话是在夸天不怕,但在场的都能听出,说先生慧眼如炬,肯定不会说先生随便出去拽回来一人就收了当学生这样是“慧眼如炬”,而是确确实实找到了个人才,才能称得上是“慧眼如炬”。
“哼!找个傻子,背三个月也该把这个背熟了。”墨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花恨柳的厌恶,听到杨武这样说更是针锋相对、直接揭穿。
“呵呵……”杨武也不恼,转向黑衣少年道:“我方才说过,刚才这其实是一招,正是我花师弟所讲,天道四十九,缺一线转机的‘残招’,只不过在施剑的过程中,或加大威力,或减小威力,从而造成不同的伤害效果,这才有了现场你们三人的情境。”
“你也无需多问,只需知道我这一招伤、残、死的目的均达到了便可。”见少年又要开口问,杨武抢先道。
“今日之事,我当没有发生过,不管萧书让许你多少好处来办此事,我都劝你一个子儿不沾,收了的退回去,没收的也不要去拿,你也当没来过此地,如何?”杨武的这个提议看似有些奇怪,细想之下也不过是送一个人情、记一笔仇的打算罢了。
方开始时杨武就问过少年,得知方旭东还在,那这仇就注定不能结下——不是他怕了方旭东,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方旭东就是如神人一般的存在,但让一个每天跟所谓的神在一起、视这些神打架如看逗乐的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稀奇,正如皇甫戾教育他时所说,眼界广了,剑的境界也会高出一般人很多。
他不愿意与方旭东交恶,是因为不想惹一个不愿去应付的麻烦。
仅此而已。
至于“记一笔仇”,杨武早就点到萧书让的名了。如今来看,有两件事值得琢磨:第一,天下群龙无首后萧书让的态度如何;第二,他萧书让对这天下的形势判断如何。
第一件事,萧书让必反无疑。这件事杨武心中笃定,他相信自己的自觉,也相信根据自觉做出来的推断,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不见得是什么“好蛋”,但他萧书让绝对是一只苍蝇!
第二件事,既然萧书让决定要反,那他肯定需要知道打哪一方的势力才能让自己在光明正大地招兵买马、攻城略地的同时,还能弱化来自朝野的质疑、指责,将未来所受的风险尽力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想当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杨武对这种行径一向不齿,广陵王宋季胥他瞧不起,如今萧书让也令他瞧不起。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萧书让来触怒自己有什么好处么?
当然有!
在当今五方势力中,有两方是自己得罪透了的,这两方便是宋家王朝最后的两支势力:广陵王宋季胥和兰陵王宋长恭。在他们看来——或者是他们不得不这样看来,天下动乱皆因自己投降投向了田宫,这样一来无论哪一方都对自己恨之入骨。此时如果再有第三方势力加入对抗熙州,那熙州的境遇便不是一般的险了。
况且,卫州地处东部临海,北边是名存实亡的大蜀政治中心昆州,南边是皇族血脉宋季胥的均州,如果他萧书让不傻,肯定也不会去打西侧的延州,就这样被固定在一个小三角形内,如果不想办法将手伸得远一些,仅凭卫州一州之力,将来怕是也只有勉强自保的能力——更妄论逐鹿天下这等事了。
萧书让的打算不错,杨武也自有自己的一套打算:卫州卡在均州与昆州之间,这对于想搅乱一锅粥的熙州来说正是天赐良机,他萧书让断断不会令两州之间有机会联合、串通,也逼得昆州只能坐等被关、饶之地的“右王庭”吞下,少一些聒噪,再通过关、饶消化昆州的工夫来取得一些时间,正是杨武求之不得。
这也是他为何“记一笔仇”,而不是立即去将萧书让斩杀了——他对萧书让,心中还是有些感激的。
“你……你怎知……”少年心中悸动:自己可没像那花语迟一样说什么“关州一带提起‘花语迟’三字,也是小有些名气的”之类的话。
“我若想知道的事,到目前还没有不知道的……嗯,即使是有也不多吧。”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杨武前半句话放出的豪言壮语被后面的些许迟疑泄的所剩无几。
“总之,我方才的话你可听见?”见少年点头,杨武一挥手道:“你走吧!”
黑衣少年倒也干脆,重新背好刀,向杨武一抱拳,又冲花恨柳这边微微点头,竟真的头也不回就此离开。
得了,看来为何没有受伤之事,只能问问另外一个当事人了。
花恨柳想着,望向昏厥在地上的花语迟。
“你还要装到几时?”杨武也恰在这时开口问。
花恨柳一惊,再看那花语迟,已经满脸怨恨地睁开眼来。
“你不怕我杀你?”杨武冷笑,问花语迟。
“奴家……我自然是怕死。”他开口换了个称呼,道:“但死却是好过受辱的,我知今日必受你辱,死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若要杀就痛快杀;可你若真是羞辱我,我明知打不过你,也非得溅你一身血!”
这话说得当真有气节,花恨柳心想:若是个女人说出这话,就合理得多、有趣得多了。
“我自然不会杀你!”杨武丝毫不回避一脸怨恨模样盯着自己看的花语迟:“既然说伤、残、死各施于一人,即使你侥幸躲过,也是我判断错误,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那……你是要放我走?”听到杨武这话,花语迟先是一喜,随后又满脸惊疑地望向杨武,心想:此人如此,必怀祸心!
“我自然也不会放你走。”
果然!花语迟眼中一黯,不再说话。
“宋长恭的人,来得容易,走却休想!”
宋长恭?有没有搞错啊,人家来自关州,好歹也是孔仲满、笛逊的人好不好?就算是宋长恭的人,那也是这边的这位墨伏才对!
花恨柳听着杨武不着边际的话,心中想:这货今晚是狂妄晕了。
“你……你!”花语迟心中惊诧难名。开始时他主动报上来处,便是想将今日之事指向关、饶二州,可是这杨武竟然识破了!这如何不让他惊惧。
“你认为,墨伏师兄、田宫来到这里就已经代表了宋长恭,我决计不会想到还有第三人来自他那里?”杨武冷笑,这天下在聪明人的眼里,果然是一群白痴和另一群白痴啊!
“你想怎样?”花语迟见瞒不下去,冷声道。
“答应我一件事,办得好我就放了你。”杨武这话说得轻巧,反而令花语迟不敢相信,心中再次警觉:“你休想让我……”
“我不稀罕宋长恭的一条命!”杨武断喝道:“想必我若是提这个要求,你宁肯自裁也终究是不会做的……”说到这里,杨武诡*一笑。
花恨柳是第一次见杨武这样笑,在他的后半生里也再也没有见到过杨武的这种笑,但即使有这一次,他也记得清楚——忘,都很难忘记。
那是刚刚啃完母鹿的尸体嘴角上仍挂着血色肉末的老虎,对着惊恐异常的小鹿,善意微笑的那种笑。
“那你……”
“帮我保护一个人。”杨武直接扔出条件,“你帮我保护他,并且保证只要在熙州内,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必须是活的!”
花语迟惊,花恨柳更惊。
保护我?活的?花恨柳不敢相信他杨武这番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的举动,会是为了保护好自己——这根本就没道理!
更令花恨柳震惊的是,那个被指定来保护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花语迟!
“他是故意的!”细想之下,花恨柳马上明白了杨武的意图:在熙州能够保护他的人满大街都是,杨军可以,虽然瞧不起儒生,但性子直爽;佘庆更不必说,自己的学生,以后相处的机会有的是……乃至留下刚才那黑衣少年都可以,虽然说话结巴,但一看就知道心地不错,容易欺负……但杨武给选的偏偏是自己最不感冒的花语迟!他这是故意恶心人啊!
“呕——”一声发自肺腑的哀叹,花恨柳又侧头醒酒去了。
“这……”见花语迟面露难色,杨武冷哼一声,道:“世人多传兰陵王虽生为男子,却有黛娥长敛之貌。若让人得知在另一方面的喜好……”
“够了!”听闻此处,花语迟怒目圆睁,满脸绯红,“我答应你便是!”说出后面这话时,花语迟几乎是咬牙切齿。
条件答应得快,但花恨柳的反应却没那么快:宋长恭好看,花语迟长得也好看;宋长恭有别的喜好,花语迟生气了;宋长恭……好男色?
想到这里,花恨柳猛然一惊:开什么玩笑?
可是再一细想,如果不是这样,那杨武所讲“另一方面的喜好”是何意?那花语迟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再联系到刚才杨武所用的天人三式,“残招”可应该是实打实地打在了花语迟身上,可是却没见他有任何伤势……的话……
一边想着,花恨柳目光渐渐由花语迟面部,转向他的胯部……看不出来有什么东西不在了啊……
复又转回时,却见花语迟正对着自己仇眼相望、怒火而视:
“看什么看!老娘挖下你的狗眼!”
花恨柳心中胆寒,却仍忍不住想:虽然外表上不再是男人,可在骨子里,还是裹住了一个汉子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