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田自古已有,乃是由天子带头耕种,寓有重视农耕之意。
自汉文帝时期,始设籍田令,隶属于大司农,掌耕宗庙社稷之田。
地上产出用以祭祀宗庙之用。
曹昂觉得,迁徙百姓去往开封之后,要有大人物耕田作为表率,天底下最大的人物莫过于天子了。
既然天子把籍田都划到开封,百姓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了曹昂的话,刘宠微笑道:“曹公子这主意倒也是不错,只不过百姓也不是傻子。
你说那是籍田,那便是籍田了?
你又如何能让百姓信服?”
曹昂摆了摆手道:“大王你只要答应即可,至于我如何留下百姓,那是我自己的事。”
刘宠对曹昂蛮不在乎的样子有些不悦,沉声道:“那好,本王就下令给你迁去十万百姓。
本王愿意跟你打个赌,一个月之后,若这十万人还剩一半未曾逃走,本王愿再为你迁徙二十万。
可是……”
曹昂接口道:“若一个月之后,百姓逃走过半,那我便不在河南折腾了。
我会老老实实退回兖州,把河南之地让给大王。”
刘宠听了心中大喜道:“一言为定。”
说着上前与曹昂三击掌,算是立下了誓约。
接下来,骆俊代刘宠发下王命,遴选百姓往开封、中牟、新郑、原武等地移民。
这几个县都处在河南的东边,距离许都并不远,所以更容易让百姓们接受。
可是固然如此,这移民的王命一发出来,依然在陈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只因但凡被选中的,都是新进搬来的农户。
他们有许多人是携家带口,不远千里前来投奔陈国的,自然不愿意马上再被迁出去。
陈县王宫大门,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哭天喊地,纷纷要求见骆俊。
面对汹汹民意,骆俊只得出来安抚。
他站在一块高台上,高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请静一静,听骆某一言。”
百姓们渐渐停止了哭喊,骆俊高声道:“诸位能信任骆某,到我陈国来投奔,骆某与陈王皆感激不尽。
只不过我陈国毕竟地界狭小,要养活这么多人口,已然力不从心,冻死饿死之事已时有发生,这都是骆某之过。
如今把诸位迁往开封新郑等地,并非是置诸位于不顾,那豫东平原沃野千里,且水系发达,各种灌既设施齐备,如今又荒无人烟,诸位只需迁徙到那里,只要肯卖力气,不出两年,必然能过上有粮吃,有衣穿的好日子。”
“骆国相莫要唬我们,”有人高声道:“我们之所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陈国,不正是因为陈国没有战乱,百姓们能够苟活?
那开封新郑一带,沃野千里是不假,可盗匪多如牛毛,恐怕比百姓还多,我们迁了去,就算有命种出粮食,也没命吃啊。”
“没错,我们此前听说国相爱民如子,对所有百姓一视同仁,所以才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可是没想到国相待人却亲疏有别,把新来的全部外迁,这好生令人寒心。”
“国相,老朽一家就是刚刚从新郑迁来的,那里是什么样子,老朽最清楚了,我们全家人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商议拖家带口搬来了陈国,可是国相怎能再把我们迁回去呢?”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总之就是不愿意搬迁。
骆俊站在高处,双手虚压,高声道:“骆某知道诸位的难处,也知道诸位对开封新郑等地之盗匪恐惧。
可是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朝廷委任曹公子做河南尹,那曹公子麾下兵强马壮,定能将那盗匪一扫而空。
没有了匪患之忧,难道诸位还不愿意迁往那里么?”
“曹公子能为百姓出头?我们不信!”
“谁知道那曹公子是不是过路神仙,我们可不敢那全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既然曹公子做了河南尹,那就请曹公子先把盗匪清除之后再说吧。”
骆俊见百姓们依然不肯答应,心中便有些怒气。
他知道,跟百姓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有些时候必须要用一些强硬手段,于是声音变得严厉道:“如今已近春耕时节,现在开始动迁,等到达开封新郑之后不耽误耕种。
若等曹公子清理完匪患,这一季的春耕就耽误了。
王命不可违,此事没得商量,尔等都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回到王宫之中,任凭百姓们哭喊哀求,他咬了咬牙再也不搭理。
其实就他内心而言,他是不想对待百姓如此严厉的,如今四方百姓纷纷来投,本身便是对他治理陈国的肯定,他这样将百姓迁徙出去,相当于在砸他的金字招牌。
可是曹昂对陈国功劳实在太大,虽然他看好曹昂能治理好河南,但依然信守诺言,把百姓给他送过去。
于是骆俊一声令下,让军兵强行把选定的百姓礼送出陈国国境线。
与此同时,曹昂也下令他手下的三万大军前来,“护送”百姓去往开封一带。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
军兵们手持明晃晃的武器,分列在大路两旁。
十万百姓拖家携口,一眼望不到边,他们怨声载道,却谁也无法逃掉,只能像囚犯一样被押送着向北迁徙。
……
许都,皇宫。
刘协手拿一份奏疏,眼神中放着光,对眼前的大司农张义道:“曹卿报来,要在开封一带,划出千亩良田作为籍田。
田中产出之物,作为祭祀宗庙之用,卿以为如何?”
“这可是好事啊,”张义躬身道:“籍田乃是古礼,孟春正月,春耕之前,天子率诸侯亲自耕种,以示奖励农桑。
曹令尹这份奏报,臣以为,陛下应当允准。”
刘协眼睛又看向司徒赵温。
赵温躬身道:“臣附议张公之言,曹令尹奉命经略河南,率先为皇室划出籍田,此等忠心,陛下应当给予嘉奖。”
“好,”刘协微微点了点头。
他心里对曹昂的这做法也感到满意。
曹氏不像此前的董卓以及李傕郭汜那般蛮横,所做每一件事都符合礼制。
恢复籍田,既符合周礼,又顺应从当初文帝开始便定下的礼制,刘协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把奏疏放在桌桉上,轻出一口气道:“曹卿此前平定鲁阳,劳苦功高,如今又迁徙百姓去往开封,还能想到为朕设立籍田,着实不易。
朕便封其为籍田令,并且传令曹司空,朕欲效彷文皇帝,于籍田之上行耕种之礼,让曹司空安排好护驾之事。”
“陛下要去开封?”张义吃了一惊。
“许都离开封又不远,难道朕去不得?”刘协道。
“这个……”张义与赵温等对视了一眼,稍稍有些迟疑。
他们心里清楚,固然如今曹氏一家三代对天子以及朝臣都礼遇有加,但不可否认,军政大权依然紧紧掌握在曹操手中。
天子想要做什么,完全要靠曹操说了算。
当然,大汉朝数百年来能左右皇帝的权臣也不是曹操一个,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刘协不悦,张义张了张口,便不再说话。
刘协派出黄门官,向曹操传旨。
……
“天子要去开封?”
司空府的书房里,曹操送走了黄门官之后,捏着胡须陷入沉思之中。
他身前有荀或程昱荀攸三位谋士。
荀或率先拱手道:“主公,在下以为,天子出巡倒也无不可。
如今听闻淮南方向袁术有所异动,似有不臣之举,他造谣主公囚禁天子于许都,甚至有谣言说天子已然被害。
若天子率领公卿出巡,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文若之言有理,”程昱捋着胡须点头道:“划立籍田乃大公子所奏。
想来大公子之所以如此谏言,正是要借用天子之名安定人心。
既然如此,哪里有比天子亲临耕种,更具奇效的呢?”
程昱看着曹操沉吟的样子,知道主公应当也不会反对天子前去帮大公子。
主公所担忧的,应当是万一有人出兵把天子劫走。
他澹然道:“至于护卫方面,主公可令元让将军率军两万护驾,再加上公子麾下三万军马,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曹操听了微笑着微微颔首,“那好,就依二位之言,开始准备天子出巡事宜。”
五万人马护驾,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者他也急需要把势力发展到中原一带。
否则眼看到了春耕时节,看着那么多良田荒芜,也着实让人觉得可惜。
……
司空府内宅,丁夫人也已经带领曹氏女卷从兖州搬了过来。
同时甄姜姐妹自从被接到许都之后,也住在府邸之中,得到了丁夫人细心的照顾。
“君姑,”内宅厅堂里,甄姜小步走了进来,忐忑不安的小声问丁夫人道:“不知河北可有消息传来?”
“是姜儿,快过来坐,我正要派人去寻你,”丁夫人热情的把甄姜叫到旁边,握住对方的手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舅已经给袁绍亲笔写去书信,那袁绍还要依靠咱们家替他抵御袁术,不敢跟咱们家翻脸的。
所以你舅的面子他定然要给,自不会为难你家。”
丁夫人说着,从桌桉底下拿出一封信,递到甄姜面前。
甄姜仔细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原来那封信正是父亲的亲笔所写。
她赶忙打开看了一下,父亲在信中言道,家中一切都安好,并没有什么异常,而且袁绍还派人上门表示歉意,令人有些受宠若惊。
甄姜仔细确定了一下,这正是父亲笔迹无疑,如此她才放下心来。
此前她们姐妹逃离河北闹的天翻地覆,甚至曹氏还出动军队还动了武,她一直很担心袁绍会对付甄家。
可是现在看来,曹氏的力量比她想象中要强大的多,即使是袁绍,也要给他公爹面子。
“多谢君姑,多谢君舅,”甄姜跪在地下给丁夫人行礼。
丁夫人笑道:“傻孩子,你是我儿的妻子,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等小事又有什么可谢的。
另外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陷害你的奴仆被我曹氏细作给抓住了,我本想带来许都再行发落,可是那人胆子小,路上就畏罪自杀了,细作只带回来一颗脑袋,血淋淋怪渗人的,你也没必要看,我已经让人丢乱葬岗了。”
“君姑……”甄姜看着丁夫人,感动的眼眶微微发红。
丁夫人继续道:“不过那人倒也供出一些事。
那件事果然是逢纪背后指使,他如此陷害我儿媳,这可不能轻饶了那姓逢的。
此前你舅传令隐藏于河北的所有细作,全面搜寻逢纪罪证,果然搜到许多贪污乱纪之事,后来把这些罪证全丢到袁绍面前,袁绍看后勃然大怒,已经把逢纪丢进监牢,也算是给你出了一口恶气。”
“君姑……”甄姜扑倒丁夫人肩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回想起此前在河北,面对恶人陷害与流言蜚语,她只能每日以泪洗面,以死自证清白。
好在曹氏上下没有听信那些谣言,而是派人接她来到河南,并极力查清真相。
如今又不惜动用一切暗中力量替她报了仇,让她怎能不感激?
如今她这身份地位,这过的日子,跟在河北之时,简直有了天壤之别。
“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曹操大踏步走了进来。
丁夫人伸手给甄姜擦着眼泪,笑道:“这孩子就是有些多愁善感,说着说着就哭了。”
“君舅,”甄姜连忙站起身,向曹操行礼。
她虽然还没过门,但提前被曹氏接过来,已经跟曹氏儿媳一样了。
曹操摆了摆手,在正中坐下道:“子脩有消息了,他从陈国迁徙十万百姓去往开封一带屯田,如今天子也要前去行耕田礼,我已答应让元让率军护送。
夫人有什么要捎带的,可以托元让带去。”
“我儿自幼娇生惯养,如今竟然去开封种田去了么?”丁夫人忧虑的叹口气:“我儿从小哪受过这等罪。”
甄姜轻声道:“要不……君姑把妾身送去开封,伺候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