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在他们成婚后的第二个月, 去世了。
换句话说, 云溪成了一个寡妇。在她十二岁那年。
云起的去世, 完完全全改变了她的生活。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和能承受的范围。云起出殡的那天, 她听到了各种各种的声音, 全都都是在骂她。
“我看啊, 之前云起娘带着小云起, 不是生活的挺好的吗?怎么人说走就走了呢?”
“可不是,这才刚刚娶了媳妇, 人就没了。”
“天妒英才啊!”
“我看不是天妒英才,是家有灾星才是!”
“什么灾星?”
“你莫不是忘了, 云起的新媳妇怎么来的?买来的!还不是因为这小扫把星, 云起能出事儿吗?”最开始说话的女人说。
有人附和着说:“说的是哦!我也觉得自从这小丫头片子来了, 云起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胆小的人说:“别不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小狐狸精吧?”
女人们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看着云溪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审视和排斥。
从那天起,婆婆对待云溪的态度,从以前的冷漠,变成了严苛, 家里面的伙计, 一切脏的累的全部交给她, 不仅如此,云溪还时常挨骂。
在村子里,她更是遭到了所有的女人的冷眼,以及所有的孩童的欺辱。
他们骂她“小贱人”、“小娼妇”、“狐狸精”、“扫把星”、“下贱胚子”等等污言秽语。
云溪虽然小,但是已经知道, 那里面没有一个好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对待自己还算和善的人们,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明明,云起哥哥的死,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大人们咒骂她,厌恶她,小孩子们羞辱她,捉弄她,打她。
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从此生活在一片冷漠和孤寂之中。她需要爱和保护。而唯一的亲人,却和所有敌视她的人一样,冷漠而严酷的对待她。
云溪知道,她恨她。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儿子,我的阿起,他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孝顺的孩子,为什么老天要带走他?!”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阿起不会听信赤脚大夫的话,不会乱吃药的,你去死,你去死!你这个小狐狸精,你害了我的儿!”
“我的儿子,他对你那么好,他什么都肯给你,甚至为了和你在一起跟我顶嘴,云溪,我的儿去了,你怎么还在?他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你去陪着他,阴间太冷了,你去陪着他,好不好?”
嘴上问着好不好,可是她的手已经伸过来,扼住了云溪的喉咙,那双哀伤的眼睛,沾染上疯狂的颜色,骨瘦如柴的双手用力的掐着云溪的脖子,她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死死地,死死地,合拢了自己的双手。
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非常的瘦小,但是从小就没停过干农活,所以力气还是有的,她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挣扎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舞动着,想要挣开她。
可是,小孩子的力量,在一个成年人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她的手打痛了女人,在吃痛下,疯狂的女人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发了狠的想要弄死她!
当空气越来越稀薄的时候,云溪把着女人的手渐渐地放松了,她眼中的恐惧和哀求,也渐渐没有了色彩。
她想放弃了。
忽的,一阵穿堂风刮过,摆在灵堂正中的蜡烛闪了几下,灭了。
又一阵风吹过,整个烛台“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发了疯一样的女人,忽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扑的跪倒烛台那里,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儿子,阿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没有任何回答。
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
女人凄厉悲痛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一声声敲打在云溪的心上:
“阿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来看娘了?娘就知道,你会回来看娘的,你这孩子自小就乖的很,对娘又孝顺,阿起,不要担心娘,你自己呢?你好不好?你过得好不好?”
“那里寂寞不寂寞,阿起?那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我的孩子?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为了个小丫头片子,值得吗?”
“她生的是好,可是再好,阿起,你也无福消受啊!好了,娘不说她的坏话,在你心里,她是千好万好,什么都好的,行了吧?”
“今天你头七,阿起,娘知道你会来看我们的,娘知道你这孩子一向孝顺,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既然你这么喜欢云溪,你带她去吧!”
婆婆自言自语,神神道道的说话,被丢弃在一边的云溪已经怕的浑身发抖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
从小,她在村子里就听说了很多传说,每次听到老人讲那些恐怖的厉鬼吃人事件,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年幼时的那次被关——密不透风的环境,分不清日夜,只能听见耳边响起的凄厉的如梦似幻的嘶吼声,和一点点逼近自己的脚步声。
她很害怕——怕黑怕夜怕鬼怕被人关。
云起头七那晚发生的事情,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
她被婆婆要求,每逢初一十五,抱着云起的排位睡觉。
“云溪,我儿子身体不好,你不要老是缠着他做那档子事,安安分分的,我就不动你,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儿子的事情,我就杀了你!让你到阴间去向我儿赔罪!”
云溪震惊且恐惧的看着自己的婆婆,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我只是在吓唬你”的话,可是没有。
“娘,阿起哥、哥哥真、真的……”变成鬼,这三个字,她实在不敢说出来。
“当然!”婆婆回答的斩钉截铁。
云溪动了动嘴唇,还想再问什么,却听婆婆疾言厉色的说:“要不是我儿跟我求情,你以为你活的到现在?!”
只此一言,云溪再不敢开口。
从此,每逢初一十五她就要陪着那冷冰冰的排位。
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依旧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有时候在困得熬不住睡着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时常能感到有一双冷冰冰的手,在摸自己的脸。
那些恐怖的夜晚,是云溪噩梦的由来。
婆婆的严苛,繁重的农活,还有还孩童的欺辱,这些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这个女孩子身上。背负这些骂名的同时,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麻木,她有时候也回想,她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死去呢?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云溪背着沉甸甸的一担柴回到了家。
没等喘好气,她忙不迭的打水,端到婆婆的房间,然后,小声的叫了一声,“娘,该起了。”
伺候刘氏穿衣时,云溪听见她说:“昨天,见到我儿,你们处的怎么样?我儿可说什么了吗?”
云溪的身子情不自禁的一抖,支支吾吾道:“见、见到、到了。”
刘氏拧着眉头,“我儿怎么说?”
云溪捏着衣角,说道:“阿起哥哥,说、说、说……说自己最近过的挺好的,让我让我好好照顾您。”
刘氏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嘴角绽放出一朵菊花笑,“那就好,我就知道,我儿是惦记我这个当娘的。”
云溪听了,心里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低垂着头,没吱声。
“行了,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端饭?”刘氏说道。这句话说的比平时温柔很多,但云溪不敢造次,连忙去厨房。
将红薯稀饭和两个馒头,一碟酸菜端上来,放在刘氏面前,云溪默不作声的去厨房吃自己的饭。
刘氏叫住她,心情甚好道:“今天坐在这儿吃吧。”
云溪大惊:“啊?”
刘氏有些不耐烦:“啊什么啊,让你坐着你就坐着!别老是那么一副死样子,跟我虐待你似的,要是让我儿子见到了,得不高兴了!”
云溪不敢做声。
“还是你就是打着要给我儿告状的主意?”刘氏眯起眼睛。
“没有,没有!”云溪忙不迭的摆手辩解。
“没有,你就坐!”
时隔一年,云溪再一次坐在饭桌上,和自己的婆婆一起吃饭。她忐忑不安,这顿比起之前称得上好的饭,吃的不知道什么滋味,好像好不如窝在小小的厨房吃呢。
吃过饭,刘氏接着去做针线——这是他们生活的一大来源。云溪做完了家务,背着猪草篓子出了门。
她的手臂上,还带着昨天摔倒的伤痕,露在外边,看上去有些可怜。只是没有人可怜她,村里面的人见了她,一个个掀起了白眼,然后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挪开了眼睛。
她习惯了这些冷眼,也已经学会不再在意,只要日子还过得去,少受一点伤,就是很好的。
她去了西河边,那里绿草丰茂,天光倒影在水底,别有一番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昨天回家太晚,没来得及更(?;︵;`)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