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茅屋前坐着一个老者,中等身材,穿着粗布烂衫,蓬头垢面,身上背着几个布袋,腰间还系着一只葫芦。殷天从未见过这位老者,既不是山谷中的人,也不像是过路的赶路人。
这老者六十岁上下年纪,半倚着院子里的竹椅,虽还是大白天的,他看起来却还有些宿醉未醒。
殷天问道:“大伯,你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哦,这是你家。”老者抬起头看着天,杂乱的头发下露出满是皱纹的脸,那双眼睛混沌暗黄。“伙子,你家可有酒喝吗?”
天慢慢走近老者,从他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酒气,大概这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吧。天这么想着,“有啊,我家酿的酒可是这山谷中最好喝的,不仅用了上好的麦子,还有各种药材呢。”
“既然有酒,还请给我一碗喝喝。”老者着费劲的站起来。
“这酒在屋后的大酒缸中,大伯你要是想喝我就去给你打一碗来。”
“不忙,我自己去便是了。”只见老汉跌跌撞撞的跟着天向屋后走去。
天家的屋后有棵桃树,树边放着一口深棕sè的大酒缸,酒缸的盖上落满了粉红sè的花瓣。
天将盖子一揭开,浓郁的酒气便冲了出来,霎时间吹来的微风也香幽的醉人。天得意的看着老汉,道:“这么样,这酒香吧,”着压低了声音,“我每次偷喝一都会做个好梦呢,这你可别和别人呀。”
没等天完,老汉就拿起陶碗直接从缸中舀了满满一碗,咕咕喝下。满足的道:“果然是好酒啊。”
“那当然。”
老汉一连喝下三碗,晶莹的酒汁沾在了他杂乱的鬓发和胡须上。然而他丝毫没有将陶碗放下的意思,又将手伸向了酒缸。
殷天的酒量不好,寻常时候喝上个半碗已然是酩酊大醉了,而张氏兄弟一般也就喝下三碗,若是想要再喝,这第二天可就没法起来去打猎了。可见这酒劲醇浓厚重,入口甘甜,片刻时候酒劲能让整个人都飘飘然,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酸酸麻麻的。
天心想,要是这老汉喝醉了可就麻烦了,睡在屋前也就罢了,要是把自己偷偷喝酒这事捅了出去就糟糕了。
“大伯,这酒不能再喝了。酒虽然好,但是容易喝醉,到时势必会耽误你行路的。”
“不怕不怕,”老者摆摆手,“我这大半辈子还没有喝醉过呢。”
又是一连喝了五碗,五碗下肚,老者满足的拍了拍鼓起的肚子。天走近想将他扶起来,不料老汉拍出了一个嗝,浓重的酒气正好喷在天面前,只觉似一瓢酒泼来一般。天满是后怕的:“大伯,这酒可是真不能再喝了,喝多了误事,要是你实在是还想喝,不如把你腰间的葫芦灌满,这样你回去了也能喝上一口。”
老者听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葫芦,笑道:“我倒是也想装酒,可惜这葫芦里还有半壶药呢。”
“药?你得病了吗,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药呢?”天不解的问。
老汉:“这药是别人喝剩下的,倒了吧怪可惜的,怎么也是名贵的药材炼制的。”
天也从母亲那儿知道药材采摘炼制的不易,而且药物服下有病治病,无病还可以强身。便道:“要是大伯你愿意,我可以把这葫芦里的药喝下,这样你既不用心疼这些药被白白倒掉,又可以装上满满一壶酒了。”
葫芦老汉眼珠一转,微微笑着,“想不到你这个伙子这么照顾老人,实在是难得。看来也是你我有缘。”着从腰间解下葫芦递给了殷天。
这葫芦已经随着长期的使用而显出岁月的痕迹,打开塞子之后只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纵然是跟着母亲晾晒药材,闻过各种药物味道的天,也从来没有闻过这种气味。透过壶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药液只有半壶,随着晃荡可以见到液面的反光。
“是不是不敢喝了?这药xìng有强,只怕对于你来是太‘补’了些。”
“没有,只是这药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
“你一直在这山谷中,怎么可能知道这山谷外其他的药材呢?”葫芦老汉伸出两指捻弄着胡须。
“好吧。喝就喝。”殷天举起葫芦,将里面的药液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浓浓的暖意顺着他的咽喉滑入的肚子了。然后又将葫芦装满酒,交还给了老者。
老汉将葫芦重新系在腰间,站起身来,满足的向谷外走去。饮过这八碗酒的老汉颤颤悠悠的沿着土路离开,斜阳照着他的影子,直到身影被满目的桃花林所掩盖。
喝完药液的天并没有觉得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只道是一味补药,便回屋等待母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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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柳素问推开了茅舍的大门。素问穿着淡雅的长衣,乌黑的长发盘起,两缕发丝垂在耳后。应该已经有近四十岁的年纪,可是从她的脸上却无法看出她的年纪,仍然还保留着少女般的容颜,清秀无比。她将背上的竹篓放下,里面是各种植株。
“妈妈,”殷天见母亲回来了,连忙起身,“今天又采到什么草药了吗?”
“天,今天山里很早就暗了下来,我看似乎是天sè要变就提前下山了,没想到山下正值黄昏,只是采摘了一些龙胆草、金银花、远志和平贝母。”竹篓里微微散发出草药的清香。
“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出谷去呀,山谷里我早已经跑遍了。”
“还出谷呢,我已经听冯虚了,你今天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天心中暗骂一声,这个冯老师傅竟然背地里告我的状,“不要听冯师傅的,我只是在午后憩了一会儿,后来他还罚我到百丈涧面壁自省呢。”
“方才下山的时候正好在木屋那儿遇到冯虚了,他都与我了,既不认真听课,又没有虚心受罚。”
“冯师傅还把我采来的蘑菇都没收走了呢!我本来还准备在家中做一道蘑菇汤等娘亲回来吃的,结果都被他破坏了,孩儿的辛苦都白费了呢。”殷天见申辩不成,只能换成叫苦了,心想母亲还是疼爱自己孩儿的。
柳素问停下将竹篓里的草药放在晒榻上的手,转过头来:“蘑菇?现在这时候长的蘑菇?”
“是啊,就在半山腰的树丛里面,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采摘到的。”天不由摆出一副骄傲的神sè。
“莫非是菇伞上有一轮轮紫sè螺线的那种?”
“没错,就是那种,都是长在苍松的树根边,好大的一包都被冯师傅给没收走了。”
素问听完了头,“那就难怪了,冯师傅那是为你好啊。”
听母亲这么一天更纳闷了,这冯师傅处罚自己不,还把自己花了老半天采摘来的蘑菇统统没收回去,不定现在他正在木屋中喝着鲜美的蘑菇汤,嚼着chūn笋,大快朵颐呢。一想到这里,天就更来气了,问道:“这怎么可能是为我好呢?”
“天,其实啊,冯虚在进入山谷之前在齐国还是个很有名的人。虽然为娘的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一直隐居在这桃源谷中,但是可以想见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娘让你跟着冯师傅多学着一,不定以后你自己会用的到。自古以来求学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你对于天下大道理没有兴趣,这些娘也理解你,只是以后不要再撞冯师傅了。”素问坐在天的榻边,安静的看着天的脸,“你今天摘的这些蘑菇叫做‘紫宵’,是一种毒蘑菇,吃下去之后轻则上吐下泻,jīng神萎靡,重则四肢溃烂,麻木瘫痪。”
殷天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
窗外响起了呼呼的风声,吹得茅屋的窗棱吱呀作响。初chūn的夜晚还是略有寒意,随风侵入山谷中。
素问继续道:“我想一定是冯虚看到你采了毒蘑菇,担心你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吃了下去,才会想出来借没收的名义来保护你的。”
保护?天的心中一时迷惑了起来,冯师傅怎么可能会保护自己呢,可是母亲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天,其实有些事情你长大之后会慢慢明白,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对你很好,实际上是在害你,而有些看起来对你十分苛刻的人其实是在默默的帮助你的。”
天低下了原本因为申辩而高高昂起的脑袋,细细的开始思考母亲的话。由于从就在这山谷中长大,山谷里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有时候会将他与连沐相互比较,这让他有些不快,但是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是在帮助他。张龙张虎兄弟教导他如何辨认野兽的足迹,如何使用猎具;陈伯会关怀他的生活,帮他添置衣物;吴婶总是将煲好的鸡汤分给天尝尝;母亲教会了他要谦逊礼貌,训练他辨认草药以及丹药的炼制;冯师傅教给他四书五经,chūn秋历史。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一些,从窗棂的缝隙见可以看到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了,就在天思量着自己在山谷中与诸位一起经历的过往时,门外响起了急促而短暂的敲门声。
哒——哒——哒,敲门声混杂着轻微风声回荡在宁谧的山谷上空。素问走到木门前打开,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冯虚应声倒在了门槛上。只见他脸sè铁青,摊扶在地上的双手却隐隐发紫,用最后的气力吐出了四个字之后,就这么昏倒在了天家门里。这四个字是“蘑菇有毒……”
素问细看冯虚脸sè气相,蹲坐下搭脉,脉象虚沉,急忙唤天:“快把冯师傅抬到榻上。”
片刻之后,柳素问望着躺在榻上的冯虚,对天:“看来冯虚一定是将从你这儿收走的‘紫宵’吃下去了。”
殷天此刻的内心颇为矛盾,望着母亲焦虑的神sè,素问的眉头紧紧皱着,丹唇紧抿。虽然之前冯虚是为保护天而收走蘑菇的法不攻自破,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天自己也难辞其咎,毕竟如果没有自己那么贪玩也不会让冯师傅现在变成这样,而且冯虚的脸sè越来越晦暗。
“天,我思量了一番,现如今只有这么办了。我在这里看着冯虚,将其腹内残余的毒物导出,同时观测以免出现毒气侵心的现象,然而现今最需要的是‘紫宵’的解药。我想你应该也见到过,就是在山谷上百丈涧端的‘馥幽草’,如果不能在六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紫毒将会侵入脏腑,届时即便是神农氏再世也毫无办法了。”
殷天听完,立即道:“这件事是我造成的,我这就去找‘馥幽草’。”着就从墙上取下装药物的竹筒系于腰间,握着土铲冲出茅舍,往山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