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剑冢前围合成一道圆弧形,殷天将信将疑地往前走出几步。他望着面前成千上万柄长剑挺立在台面上,越往前走似乎有一种肃杀的气氛将他笼罩,就如同他踏上了万马奔腾刀枪剑戟林立的战场,那呼啸而来的朔风中夹带着喊杀声和嘶吼声,一瞬间,周围环绕的无数道树影在他眼中仿佛幻化为一个个冲杀的兵马,鼓张飘零的落叶像是翻飞的剑弩流矢。
直到他越来越靠近剑冢,忽然之间,耳畔传来一阵阵“嗡嗡”的响动,只见剑冢中所有的残剑都剧烈得震颤起来,恍如被狂烈的飓风吹过的大树,每一片树叶都在不停颤抖。这数千柄剑一同战栗是何等令人惊异的场面,台面上的积水荡漾开一圈圈波纹,天又走近两步,只见这一洼洼积水忽的飞溅开粒粒水珠,就连地面都开始有一丝震动。
这是缘何?
天低头发现自己腰间所佩戴的湛泸也难以抑制的震颤起来,或许是这些残剑感受到湛泸强大的剑气,而对其产生的一种遥相呼应。湛泸剑位列剑谱第二,乃是地阶上品的神兵利器,现世以来已经引起了多番争斗。他握住剑柄,想要将这股sāo动抑制下来,却发现剑冢中震动最为剧烈的数柄残剑忽然从台中凌空而起,当空飞舞,旋即又以追风之势径直插回到剑冢之内,这几柄剑围成一个圆。
至此,数千支剑瞬间恢复平静,所有的震动都戛然而止,唯有山风依旧拂过,就好像刚才这一幕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天踏上剑冢圆台,将手中的湛泸剑插入方才这数柄剑所围成的圆中,剑冢的泥土松软,偶有零星的几株草长出,湛泸削铁如泥,插入其中不费吹灰之力。
据段玄黄所言,将手中佩剑插入剑冢内,双手持剑,心念沉静,人剑合一,在万剑之灵所幻化出的虚空境界内,人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佩剑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
殷天知道自己修为尚浅,心神和意志并未经历过系统的磨练,要想心念平和无我,谈何容易。但是这铸剑山庄的剑冢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灵气之甚,就算是毫无武学修为的人也能够感受到恍如神灵般飘渺游荡在周围的灵气。他依照段玄黄的方法,双手握紧剑柄,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内心放松下来。
欧辰自己也没有见过人剑通灵的场面,他有些不安地问道:“段先生,天他这样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段玄黄一脸严肃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出手终止的。这种感受剑的记忆的方法,我曾经见百炼他也运用过,并无任何异样。况且这孩子的悟xìng不错,相信他自己能够摸索出其中的道理,有湛泸如此神妙的宝剑在手,也不必担心剑冢yīn邪杀戮之气。”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身上,他此刻正双目紧闭,时而咬紧牙关,时而一脸诧异,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他难以相信的东西。
殷天将内息调匀,原本还在疑虑的心放缓下来,脑海中不再思索纷扰之事,他感到内心澄澈,一片空明。而双手所及,湛泸就好似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巨大的拱门。原本一片漆黑空无一物的环境当中,豁然开启了一扇大门,猛烈的光线令人目眩,他并没有将双眼睁开,可是他却能够看到东西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在湛泸的记忆之中,眼前这些究竟是幻象还是那剑冢后方半圆形洞穴内放shè出来的某种亮光。
在这一暗一亮之间,他这才发现手中的湛泸已经不见了,环顾四周,也不再是在禁地之中的景象。面前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但是所有的景象似乎都蒙着一层薄纱,让人看得不太清晰,光线暗淡,就好像是梦境中的感觉。
他此刻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华盖之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殷天想要看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便穿过一层层人群向前走去。奇怪的是,似乎人们并不会看见他,他们依旧屏息凝神地望着不远处,而他竟然可以穿过人的身体,不受阻拦,看来他已经进入湛泸剑的记忆幻境之中。
他穿过人群,眼前是一座铺盖着红sè毛毯的高台,上面摆放着jīng致玉刻的剑匣,台上还站着四人,那四人的长相他记得,正是墨家的四位大弟子。他很快明白,这儿就是一个多月之前在临淄城外济水河边搭建的墨家大寨,而此刻想必便是赏剑大会召开现场,这也是他与湛泸剑的第一次相聚。
这时候,他看见自己那瘦的身影正站在高台一侧的阶梯上,而台上一脸严肃的南宫明哲正言道:“既然如此,你远道而来,不妨一试,有吾等众人在你不必担心会被剑气所伤。”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看着自己,一个多月前的自己看起来似乎比现在要瘦很多,虽然相隔时间不长,但是这些时rì的经历还是让他成长不少。只见一脸茫然无措的自己缓缓走向高台,之后的那一切都与他的记忆一样,心翼翼的从玉匣中取出宝剑,恍如有一道闪电迅速地穿过全身,脑海中扑闪过一个个刀光血影的画面,然后便被湛泸控制住舞出一套剑法。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就好似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掌控,仿佛这种力量从湛泸剑身之中苏醒过来,与他发生了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融合,才会产生眼前这副景象。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赞叹。
待剑法舞罢,南宫明哲缓缓走到天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道:“真是没有想到,湛泸剑新的主人便是你,兄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台上的殷天伸手挠挠鼻尖,不敢看台下众人的目光,憨憨的笑道:“我叫殷天。”
这时候,人群中一阵阵质疑之声窜入他的耳朵里面。“殷天?他和殷皓天是什么关系?”“怪不得这子这么厉害,原来是一代游侠殷皓天的后人,难怪连剑招都如此出神入化。”“听殷皓天根本就没有后人,这子不会是冒充来夺剑的吧?”“伤了墨家钜子之后一直不敢露面,竟然派一个孩子来把剑取回去,这殷皓天还真有一手。”
嗡嗡嗡……那天在台上他早已经惊讶地不知所措,而此刻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旁人的话声,此起彼伏的话语不断窜入耳中,天觉得有些眩晕,眼前这片幻境也跟着模糊的视线旋转起来。他双手捂住耳朵,可是一阵阵的话声依旧在脑海中嗡嗡作响,他忽然明白,此刻自己是在幻象里面,所有的幻象都发生在脑海之中,无法阻隔。
刹那之间,他感到嘲杂声渐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经置身在一片辽阔无际的漫漫荒原之上。狂风夹裹着漫漫黄沙不断席卷而来,远处是高悬的烈rì,和波浪般一起一伏的沙丘。
这是在哪儿?
天心中纳闷,自己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猛烈的骄阳烘烤着沙砾,发出滚烫的气息,即便是在幻境之中,他依旧可以感觉自己的皮肤都晒得有些发烫。
他往沙丘的高处走去,由于是幻影,并没有在沙地里留下脚印,只是这片沙漠太过广阔,他爬上一片沙丘的至高依然废了不少力气。
当他站在端向远处眺望,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荒漠之上屹立着两个身影,这两人站在风沙之中巍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天眯眼察看,认出其中那戴着斗笠的男子身上所穿着的是墨家服饰,他又快步向这两人所在的地方逼近,想要看清楚这两人究竟是谁。
另一名剑客穿着青褐sè的布衣,身后一条披风迎风招展,手中的那柄长剑通体黝黑,浑然无迹,这不就是他的湛泸吗!难道眼前这人就是殷皓天?
天停在了距离两人不远处的沙丘旁,手握湛泸的男子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脸英气,而另一名带着斗笠的剑客也挺直着腰杆,面纱下露出一段花白的胡须,从他的黑sè斗篷里微微露出一段剑鞘。天记得曾经在墨家寨中见过这螭龙纹剑鞘,应该是与泰阿剑所匹配。
想到这儿他忽然明白过来,难道这里就是殷皓天与墨翟比剑的战龙丘!
就在这时候,殷皓天身影一动,手中长剑趁着风势迅疾飞出,而身影极快让人来不及捕捉。他向墨子攻出三剑,而墨子手中佩剑并未出鞘,只是侧身闪避或是以剑鞘格挡。殷皓天见普通的攻势无效,又引出数道沙尘飞旋在空中,恍如一条条沙蟒往墨子撕咬而去,这些沙蟒足有磨盘粗细,从沙丘中窜出随着长剑所指呼啸而逝。但墨子的身法亦是飘忽不定,这些沙蟒根本就无法近身便被甩开。
天看的仔细,在他的眼中高手对决所使用的诸多剑招还难以理解其中的奥秘,但是他忽然注意到,殷皓天所使用的这些招式甚为眼熟,这么一想他才恍然大悟,这些剑招与他在墨家大寨高台上所舞出的招数如出一辙。其实这就是江湖中人一直所的“破天七式”。
而墨子所用的招数他也能够看出一二,在墨家寨后面的独舍之中,墨子躺在卧榻上以内力御剑将“非攻”剑招传授给他,虽然他并不清楚墨子为何这么做,但是心里还是留有几分印象。
见两人以破天七式和非攻各自攻防数招,殷皓天并没有占得任何好处,随着比试越来越激烈,周围的风沙也愈加肆虐,仿佛有遮天蔽rì之势。
殷天心想,再这么看下去,应该就能够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了,殷皓天虽然一直占据着主动,但是墨子都游刃有余,直到刚才长剑出鞘为止都仅仅依靠身法和剑鞘便能够将皓天的攻势遏制住。如果按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墨子应当可以取胜,但是殷皓天所使出的破天七式变化多端,出其不意,或许会有逆转的可能也不定。
就在他思索之际,殷皓天运用《本经yīn符七术》的内力趋化使出了破天七式当中的“横扫千军”,七种属xìng内力将他高高跃于空中的身影环绕在七sè光球之中,而灌注内力的湛泸好似陨星坠地般向下冲击而去。
墨翟在沙坑中高举泰阿阻挡,两股战力席卷起狂暴的风沙,似乎将一整个天幕都撕裂开,将一整片大地都震荡地发出轰鸣。直到皓天引剑击向地面沙坑中的墨子,一瞬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只觉山河sè变,天地倒转。
殷天虽然是在幻境之中,但是他依旧可以感受到这股令人心惊动魄的震撼,猛烈的气浪似乎要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冲向千里之外,他只是一种幻象却还是半伏下身子才能够勉强支撑过来。当他再度起身看着面前弥漫着风沙的战场之时,忽然发现大地上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黑sè裂缝,他竭力寻找墨子和殷皓天的身影,可是满眼都是飞扬在空中的沙尘,遮盖了天地,就如同回到洪荒混沌初开之际。
天向他们二人冲击之处走近,在他的周围已是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没想到这场战斗所引发的强烈战力如此惊人。目力所及之处,大地都已经皲裂开来,天总算在一道地缝边发现了殷皓天和墨子,他们二人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想要支撑着起来,却因为这股骇人的力量而遍体鳞伤使不出劲。
就在这个时候,从地缝之中忽然伸出一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恍如一座山丘从天面前赫然升起。在烟尘弥漫之中,殷天仰头望去,这庞然大物好似有些眼熟,在他犹豫之际这高大入云的黑影伸出巨掌往皓天和墨子所在的地方扑去。
熊罴!
这是垅西村北面百蝶峡谷中的熊罴!
殷天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熊罴竟然是由此处而来,却见熊罴的巨掌已经轰然落地,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腾起一阵烟尘。要是被这样一掌击中,必然是粉身碎骨,他不敢再看下去,双眉紧锁,瞳孔微缩,脸上露出担忧的神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