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口中的湘妃便是指连沐的母亲连湘,想来他这些年里必定对这母子二人颇为牵挂,唯恐匡章和齐闵王会对他的家臣亲眷赶尽杀绝,而连湘一个弱女子还要照顾年幼的连沐在这乱世之中生存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那莹莹绿光所组成的面容上显出一丝yīn霾,田文伸长手臂想要从yīn阳井中将连沐揽入怀中慰藉一番,却无法脱离这口深井,似乎被脚下无数的飞虫牵绊住似的。
连沐对父亲道:“那时候您派出了冯虚和几名死士赶来保护我与娘亲,在他们守护下我们逃离薛郡,隐蔽在桃源谷中。这些年来,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尽管rì子过得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倒也落得安稳自在无忧无虑。”
田文一边听着他的诉,一边了头,低声自语道:“湘儿当年在嫔妃之中并不出众,她常常一人独居宅中鼓瑟扬琴,又或是端坐池边观花赏月,府上的生活和频繁的交际于她来反倒是种负担,青山绿水世外桃源的rì子更加适合她。能够找到这样一处地方,也算是对她那段动乱rì子的一种补偿了吧。听到你们都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田文细细地端详着连沐的面孔,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一丝连湘的痕迹,他心中明白爱妾连湘对他的一往情深,自yīn阳之隔已然过了十余个chūn秋,连湘的样貌竟然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他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怅然的情绪。
他继续问道:“沐儿,你可知道薛郡的子民和门客们,现在可都安好?”
薛郡原为薛国,西周初年,周武王封任姓后裔畛,复于薛国,爵为侯。周显王四十六年,为齐国所灭。齐灭薛以后,齐威王少子田婴封于薛,谥号靖郭君。田婴去世后,其子田文继封薛地,称为“孟尝君”,招贤纳士数千人,诸侯国君主竞相求其辅助。薛郡虽为齐国领土,但是治理管辖皆由田文亲自驾临,于他来,薛郡的城民都是他的子民。而此刻,薛郡早已被燕军攻占,原本兴盛繁荣的城池集镇都被战火延烧。
连沐听了面露难sè,道:“儿在谷中长大,之前并未听有关薛郡的事情,但是若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被燕军强占,而门客们自从齐王下令诛杀以来也都作鸟兽散。”
“什么!你什么?”田文的声音猛然间提高八度,脸sè由柔和瞬间转为震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这件事情来话长了,”连沐见父亲面sè焦虑,没想到故郡子民和门客对他来是如此重要,“半个月前,燕昭王拜乐毅为上将军,联合秦、赵、魏、韩四国将士数十万兵马,强袭齐国领土,连拔数城,直捣临淄,使得齐国全境崩溃。齐军孤注一掷在济水之畔与燕军大战,却没想到十万齐军竟然全部壮烈牺牲,齐王只得舍弃都城南逃。我想薛郡大概也已经沦为了燕军的领地。”
随着连沐的述,田文的脸sè愈加凝重,两道剑眉微微蹙起。咬着牙道:“想不到当年快要被灭的燕鄙之国竟然能够有今天,哼,没有我在,看那齐闵王和匡章如何应付。”但是战事最终受到荼毒的往往是无辜的平民百姓,想到这里,田文又不禁陷入苦思之中。
“父亲,现在我能够做些什么呢?”连沐此番能够见到父亲自然感到欣喜,但是国土沦陷,家人身在险地,依旧让他难以释怀。
田文见自己的孩子如此年幼便有这样的心念,道:“沐儿,你年纪便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作为,吾甚感宽慰,只是战事并非儿戏,想要以一人之力来抵抗数十万的大军的进犯可是异想天开。虽然我对于这此的战事详细情况并不知晓,但是依你所言,燕国能够服各国君王出兵助燕攻齐,乐毅在这之中起到了非同可的作用。”
他继续道:“乐毅原本是赵武灵王赵主父手下的一名军师,自便聪慧好学,熟谙兵法,在赵主父手下胜过不少战役,颇受重用。但是因为‘沙丘政变’一事,他唯恐受到牵连而离开赵国,没想到燕昭王将他收入麾下。他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定是乐毅这人游各国诸侯,提出攻打齐国的种种缘由,才会促成这一次大战,依我看,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转机也不无可能。”
连沐听着父亲的分析,缓缓头,以他的所闻所见,知道吴国孙武是个不可多得的军师,用兵如神,出奇制胜,奉为兵家之祖。没想到这乐毅也是个不可觑的人物,可是又要如何才能够应对此人呢?
田文道:“兵家之人,自然还是要以兵家的方法来对付他!”
“兵家的方法?你是兵法!”连沐双眼一亮,急问道。
却见田文嘴角微微上翘,一副孺子可教的笑意,“兵家圣祖孙武所著的《孙子兵法》巧妙绝伦,若是有这部兵书确实可以令齐国多一分取胜的机会,可是想要研习兵法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没有几年的学习和演练是无法上战场的。更何况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就算有现成的口诀也应当与实际局势结合,仅仅是纸上谈兵只怕是要像那赵括一样输的一败涂地。”
听到这儿,连沐倒有些糊涂了,他原先还以为父亲有《孙子兵法》,若是能够有这本令天下人都觊觎不已的旷世奇书,他们自然是如获至宝。
听闻孙武辅佐吴王夫差战胜越国,取得江南地带霸主之位后,看到同室重臣伍子胥因jiān人谗言被夫差下令杀害,他深知“飞鸟绝,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的道理,对伍子胥惨死的一幕十分寒心,于是便带着十三篇兵法悄然归隐,息影深山之中。从那以后,虽然有孙膑、吴起等兵家将才自称得到孙子兵法,行军打仗颇有军神之风,但是兵书原卷并未现时。
连沐问道:“父亲,既然连《孙子兵法》也来不及救齐国,那又应该用什么兵家的办法来应对?”
田文的身影似乎略微黯淡了一分,那些发出幽幽绿光的萤火虫不断飞舞变幻着方位,勾勒出田文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
他道:“兵家虽然身居将军之位,但是在将军之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压过他,那便是君王。即便乐毅在战场上可以统领千军万马,但是不要忘了,只要燕昭王的一句话,就可以收回他身上的虎符。我今天便赐你一计!”
伴随着孟尝君田文的话声,连沐只觉得眼前的萤火越来越稀少,而父亲的轮廓已经随着光线的黯淡而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父亲好像快要消失了!”他匆忙地回头向欧辰喊去,待他再回过头来向井中张望的时候,却见井底的萤火虫大部分已经熄灭,四散着从井底飞升而出。
父亲满身的衣袍,和他伸出的手已经化为一个个细的绿sè光散落开来,这种碎裂的方式不断蔓延,田文也感觉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异样。
欧辰道:“yīn魂无法在阳界逗留太久,这口yīn阳井虽然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仍然非常有限。”
田文想要伸长手轻抚连沐的脸,却发现他伸出的手臂早已经化为虚有,而他的面孔也已经轮廓模糊松散开来,井中只传来他最后来不及完的一句话:“反间……”
连沐向着井中伸长了手臂,想要揽住父亲,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绿光的萤火虫从他的指缝间飞出,所有一切都回到他刚开始看见的样子。怎么会这样,他心中想到,竟然只能够和父亲见如此短暂的一面便要分离,他还有好多想要的话都还没有完,还有好多想要问的问题都没有问。
父亲最后对他所的反间计,似乎并没有讲完,这条计谋应该如何去实施呢,他根本无从下手,要是还能够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欧辰轻轻的拍了拍连沐的肩膀,安慰道:“虽yīn阳井可以沟通阳间和冥界,但是要将yīn魂召唤到这井中还是需要耗费不少元气,而yīn魂到阳界会受到阳界自然生灵所发出的元气侵入,难以支持太久,至少要在六六三十六天之后才可以再一次进行召唤。”
连沐依旧念念不舍的望着漆黑一片的枯井,似乎父亲的样貌和声音依旧还在他的身旁,就好像亲密熟悉的人一样,从来未曾远离过。
欧辰提醒道:“我们来禁地的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山庄里的人找不到我们会起疑心的。”他转向一旁的殷天道,“天,你有什么想要见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