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垅西客栈二楼。
悄无声息,唯有长廊上穿堂而过的风将悬挂着的灯笼吹得前后摆动,系着灯笼的长绳牵动屋的木梁,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天与连沐的屋内,两人躺在两张卧榻上,房zhōng yāng矮桌上的油灯已熄灭。或许是初次出谷的缘故,连沐仍未睡着,天却已经呼噜作响。连沐起身披上外衣,见窗外已经微微起了风,街道上没有了人迹,只有对面屋子的窗中还亮着烛光。
连沐见殷天睡的香甜,轻声出了客房,将门心合上,向走廊尽头的一处露台走去。这露台放着两张圆桌,几张长椅,挂着数盏灯笼,颇有村落的古朴气息。苍穹之上繁星闪耀,弯月如钩,清风扑面,衣带蹁跹。
他见露台的木质扶栏边倚着一个人,细细一看原来是韩艾姑娘,“韩姑娘,这么晚了还在担心家里人吗?”
韩艾回头,那双清澈的眸子恍如星斗般,面若桃花,只是双眉微锁,似有心事。她头道:“长夜漫漫,不知道父亲现在身体如何。以前只觉得父亲因为我是女儿家心中略有遗憾,总是严格要求我,现在想来那时候我也没有能够好好关心关心父亲,直到那天请求父亲让我出来寻找母亲的时候,才发现他头盔下的双鬓早已斑白。”
连沐听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起父亲,他不由的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那个父亲,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自他记事开始就与母亲二人生活在山谷之中,却从来没有听自己的母亲提过父亲一个字,自己每次问起来,母亲都会重重责罚他。至今他还记得九岁时,他问母亲父亲在哪儿的情景。
那时候,母亲冷冷的:“你根本就没有父亲,你永远也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可是,那天夜里,连沐却偷偷的见到母亲在珠帘后的角落中,蜷缩着瘦弱的身子,暗暗擦拭着泪水。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将华美的锦缎打湿,这个画面至今还清晰可见,刻在他的脑海当中。
如今他不由的羡慕起韩艾来,至少还有与父亲的回忆,而自己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他安慰韩艾道:“将军府都有储备粮草,就是闭门数rì,与外界疫病隔绝,也能挨上半月。待我们赶到应该还没事的。”
“父亲若是看到城中百姓挨饿,一定会不顾染上疫病的危险,开仓发粮的。”韩艾举目望向东面,仿佛想要看到即墨的样子。
“我相信韩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能在瘟疫蔓延之前赶到那儿。”
韩艾只是静静的极目远眺,任晚风迎面吹来,发丝在她的身后高高扬起。连沐坐在藤椅上仰望星空,问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韩艾迟疑了一下,眼睛中瞬间流露出一丝悠远的情谊,脑海中又回想起母亲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我娘一直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和蔼的母亲。可是……”
连沐想起她过母亲失踪的事情。“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见你的母亲,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吗?”
韩艾低下头,仔细的思索一番,答道:“好像当时并没有觉着有什么异样,那天夜里,母亲在我枕畔哼着儿歌,催我入睡。与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在你母亲失踪之后,令尊韩将军的表现如何?”
“父亲自然是派人四处寻找,让手下的官兵侍卫也一起分头搜查,几乎将一整个即墨城都翻过来,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人们都觉得母亲一定已经离开即墨了。后来父亲又派了五路兵马寻访临近的村庄和集镇,却一直没有消息,父亲也略消瘦下来。”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不仅不告而别没有留下任何书信,而且一个弱女子毫无依靠如何在这乱世之中生活下去。”连沐陷入了沉思之中,但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不便再追根究底下去。
chūn意阑珊,两人在这楼之上,灯笼掩映之中静静的望着星空。
忽然村庄的北面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嚎叫声,间或还能够听见有极细的女子抽泣声。这叫声虽然沉闷,却极富有力量,不知相隔多远竟也能一声声传来。似乎是由一种巨大的生物发出,韩艾看向连沐,心想,一定是有女子在村外的野地里遇见野兽了。
连沐对她头,道:“我连某虽然不会武术,但若是姑娘想去救人,我也一同前去。”
“好。”韩艾是个直xìng子的女子,自己出来闯荡明白女人在这世上所承受的苦,如今听见有女子抽泣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两人跃下楼,循着那一声声悠远的嚎叫声,向村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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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天睡得正香甜。
却忽听“嘣——”的一声,震得床板一阵颤抖,窗户也不停的吱呀作响。
“拆房子呐!”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却见连沐的卧榻上空空如也,心想,这子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做贼去呐。
天披上外衣,灯烛已经熄灭,屋内黑洞洞的,借着窗口洒下来的一抹月光,尚可以分辨屋内物品的轮廓。仔细的听房内的动静,那声巨响似乎不是来自屋内,他悄悄推开房门,沿着长廊走到楼梯口。
只见楼下大堂内灯火通明。
片刻之前,垅西客栈的大门被嘣的一声踢开,这一脚力量将两扇门板踢开后重重的打在木板扦插成的墙上。只觉整座客栈都在颤抖,房梁上积了数年的尘埃腾地掀起,恍若云雾般升腾悬空,随后又稳稳落在木梁上。
夜晚的凉风忽的灌入大堂之内,吹得店二庄羽一阵激灵。他扶正还在震颤的蜡烛台,抬起原本趴在柜台上的脑袋,望向客栈门口。
只见开阔的门外被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此人虎背熊腰,身穿无袖布衫,斜披虎皮袄,脚踏龙鳞靴,强健的双臂满是一块块如岩石般坚硬的肌肉。
然而,此人高大无比,透过开着的门口还看不到他的样貌,只能见到那刚毅而又棱角分明的下巴。庄羽见状,一屁股坐在柜台后面躲着,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屏息无语。
来人弯下了腰,跨步走入客栈大堂内。这时候天已经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上,偷偷的窥视着楼下发生的事。他不想惊动能够有此强大力量的大汉,此人高的几乎快要蹭到大堂的屋梁上,他满头赤发,面目仿佛刀刻一般,怒目圆睁,双眉如墨。然而他的脚步却略显凌乱,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