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名旅人的斗笠之下所藏着的这张脸和杨续一模一样,嘴角露出一丝痞笑,手中的那柄刀也在猛烈的叩击之后碎裂开一块块青铜片,露出里面金黄sè的干将剑。他如此直勾勾的盯着杨续质问他究竟是谁,恐怕任何人看见这幅场景都会无比困惑,两个人竟然会长得完全相同,原来的杨续腰际剑匣内所藏竟然是青霜剑,而这名旅人的刀身内才是真正的干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杨续呢?
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早已经惊呆的杨续忐忑的道:“没想到在这里又会见到你,真是有缘,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吧。”如此着,他将左手放于前额上,伸出细长的手指捏住额前的皮肤,从上往下撕开一层面皮,仿佛是褪下一层蛇脱。
伴随着皮肤剥离的“咝咝”声,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皮面具脱离开面孔便干枯得仿佛是死尸僵硬的模样,其后那张被包裹着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乌黑的头发向后梳倒,面容恬淡,剑眉星目,两道长须从嘴角垂下。
旅人淡淡地道:“看到这柄青霜剑的时候,我便早就应该想到,假扮成我的人一定就是墨家大弟子南宫先生。”
南宫明哲见自己被拆穿并没有恼羞成怒,倒是显得颇为冷静,既然刺杀殷天没有成功,自然不会与杨续结怨。
当时在莒城收到殷天向淮水方向赶路的消息,他与慕容熏便商量应该如何为师父报仇,毕竟以墨家的身份行走江湖多有不便,而且要装扮成可以让殷天那些人信任的人物,不断接近他们。一经思考,他们首先想到了同样向越国方向赶路的杨续和叶雪夫妇。
多亏玉笔书生萧让对于易容术颇有钻研,仅仅在半rì之内,便依据对杨续叶雪二人的记忆,做出两张人皮面具。一般来,想要做人皮面具必须要有本人留下的面孔石膏模型,再依据模型倒模做出胶质面具,而萧让的技艺更为jīng湛,仅仅凭借脑海中的印象便凭空在粉塑上绘制面部轮廓,做出面具之后结合易容者的脸型加以修饰,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只可惜棋差一招,竟然遇上了杨续本人。
南宫明哲将青霜剑收回身前,答道:“扮成杨兄弟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不知杨兄弟为何做江湖旅人的打扮。”
“想必南宫先生也清楚,干将和莫邪一旦出现,势必会引来其他登徒浪子的觊觎窥探。对于那些梁上惯偷我杨某向来是见一个杀一个,只是怕会打搅夫人休息,这才出此下策,打扮成陌路旅人。”杨续故作轻松地着,坐到早已被青霜剑刺得千疮百孔的木榻上。
他看着狼藉一片的房间心想,这墨家口口声声“兼爱非攻”,下起手来却如此狠辣,恐怕这些诸子百家一个个口中传扬的真知灼见只不过是些欺世盗名的把戏,一旦遇上触犯自身利益的事情来便可以将自己所信仰的原则抛诸脑后,露出人xìng本来的面目。就好像是带着人皮面具一般,一旦撕破脸便再也不会去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礼义廉耻。
今rì早些时候,在烟雨楼厅堂之中,他见到南宫明哲和慕容熏假扮的自己和妻子突然出现确实感到惊讶万分,看着两位打扮得几乎可以和自己一模一样,用他一贯的语调话,带着他的佩剑木匣,心中又可气又好笑。于是便想上去试探试探,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但是他又不能将刀身内藏着的干将显露出来,所以挥舞起来处处心慎重,佯装武艺不jīng的样子。之后为了看看这两人易容的目的,便一直在这楼道中潜伏着,一旦有所异常便提前做出行动。
杨续唏嘘一声,一脸怪笑的瞧着站在窗口的南宫明哲,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假扮成我的竟然会是鼎鼎大名的墨家南宫先生,你们不是从燕军的领地撤回不久,怎么这么快便打起那鬼的主意了?”
月光从窗口透进,南宫明哲正立于窗前,只能看清他站立着的身影轮廓,而他的眉目却消隐于黑影之中。若不是杨续从中作梗,墨子生死之仇已经报了,现如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想不到之前在墨家大寨对他们出手相助的杨续此刻却坏了他的大计。
然而这世上原本便没有永远的朋友,同样的,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南宫明哲的身形没有动,黑森森的人影静静的发出恍如来自深渊的话语声,“杨兄弟,你若是告诉我那殷天此刻身在何处,以后你的事便是我墨家的事,你的敌人便是我墨家的敌人。”
一听他的话,杨续眼珠猛然间定住了,直直望着窗前这高大的黑影,脑海中有那么一个瞬间不断涌上三年前赶回南浔老家时的场景来,一个个画面迅疾地闪过。他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旁人的帮助,而且殷天的生死对于他来似乎根本无关紧要,然而他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南宫见他竟然笑得如此大声,不禁奇怪道:“你笑什么?”
杨续从木榻上猛地一个起身,便一扬长衣向门口走去,一边道:“我杨续虽然出身贫寒,武艺粗浅,但是素来爱打抱不平,做事一贯率xìng而为,要想让我做不乐意的事情,还是下辈子吧!”他回头咧嘴一笑,“况且,我还没有沦落到要与暗剑伤人之徒做交易的地步。你要杀的殷天此刻不定早已经由我妻子领着越过淮水了。”
着便踱出屋去,留下南宫明哲一人怔怔的立在屋内。
南宫心里清楚,杨续在见到他走向殷天和连沐的房间之前应该并不清楚他的目的所在,既然如此,他所的话多半是虚张声势,殷天必定还在这烟雨楼中。他沉寂的身影陡然间发出一声声怪诞的笑声,在这深夜之中愈现诡异,双肩不停的抖动着。
看得杨续心中毛毛的,一时之间不明白起来,不禁胆怯地问道:“你这又是在笑什么?”
南宫明哲并没有回答他,反而笑得更加大声。可是逐渐地,他的笑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嘶哑,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咽喉之中,原本凛冽高亢的笑声逐渐衍化为一种勉强从嗓子里挤出的喟叹。
杨续见他这样子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可是他也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四肢有一些酸软,当他想要话的时候,口中却只能发出咿呀的拖音。
就在此刻,幽暗的木质长廊上走来三个人,他借着微微晃动的烛火仔细分辨,当中带头的那人便是店二,而左右两边的人他曾经见过,一人披蓝白长袍,另一人穿着黑sè短褂,这不就是易水阁的易涵和泫离。其实他并不清楚,这名店二打扮的人就是易水阁中刺杀潜行的第一高手——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