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片刻之后就苦笑道：“这好难。这太难了。真的。”

周氏笑得十分坦然：“不难，哎幼喂，奴婢的郡主哟。这一点都不难。郡主想想看，表小姐，那可是河东柳氏的亲外孙女儿。河东柳氏现在在哪里？郡主在哪里？郡主才是相府最大的赢家。郡主只需要想，让河东柳氏的请外孙女儿，让姑奶奶的亲女儿，心悦诚服的认了郡主这个祖母。这代表什么？”

云氏紧皱的眉头，缓缓的就舒展开了，看着周氏的神色中也带了几分跃跃欲试：“你说的不错。收买人心这样的事情，我可是做了几十年了。现在，就剩最后一个苏晚雪了。相爷对孙天祥，都没有对苏晚雪上心。不管我心里如何想，只要我表面上对苏晚雪好，相爷也能感觉到我的用心。至于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河东柳氏死了这么多年了，是没机会爬起来和我争的了。当初的孙曦，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如今的苏晚雪不一样。我倒是要看看，我这个活人，赢不赢的了河东柳氏那个死人。”

周氏笑道：“可不是嘛。让河东柳氏的亲外孙女儿，像是侍奉亲的外祖母一样的侍奉郡主，难道这不美吗？”

云氏下一瞬，又开始犯难了：“娉婷，娉婷那孩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她这些年，过的太骄傲了。”

周氏的脸色拉了下来：“这些年，大家确实是都太宠爱大小姐了。以至于无法无天得厉害。”

“这孩子，也有几分才气。要不然，这京城第一才女的位置，也轮不到她。”

“郡主湖涂。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将自己的才，当做是傲视一切的资本，那迟早会为才所累。别的且不说了，就只说今儿，郡主赏了烟霞锦，若对祖母尊重的，即刻就换上了。可大小姐呢？不光是忤逆祖母，还转赠他人。分明就是不尊重郡主。也就是郡主对大小姐宠溺，大小姐才敢如此放肆。就更不必说，主动开口要郡主的首饰了。”

云氏无奈：“终归是自己的孙女儿。骄纵一些，也是无妨的。”

“从前，也就大小姐一个。没个比较的。若是表小姐来了，有个比较了，只怕大小姐将来出格的事情，还要做得多呢。”

周氏这些年，也是受了不少孙娉婷的气，没找到地方出气，如今倒是一股脑儿的都说出来了。

云氏笑道：“平日里倒是不知道，你对娉婷，这么多意见的。”

周氏无奈道：“平日里，奴婢也说，郡主过分的宠爱大小姐了。大小姐这脾性，是越发的跋扈不讨喜了。”

云氏点头道：“确实是没个温婉的样子。做不了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不过呢，这女人家，做女孩儿的时候，也就这几年。等出嫁了，就会懂事了。”

周氏叹息道：“那懂事，需要受多少委屈，才能换来啊。依着奴婢说，不如就趁此机会，好好的磨一磨大小姐的脾性。也省的大小姐将来嫁出去，让旁人说是郡主家风不严。”

云氏这一辈子，就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就是和死了的河东柳氏争宠。

第二，就是拼命的维护王府的尊严，维护自己作为郡主的荣耀。

一听见这样的话，云氏瞬间就来了精神了，对着周氏责备道：“你该提醒我才是。”

周氏笑道：“但凡转变，必定需要一个契机的。如今这个契机，岂不是很好。”

云氏嗔怪道：“难怪你一直都赞成去将那苏晚雪接回来。想必你是早就想好了的。”

周氏笑得谄媚：“瞧郡主说的。奴婢生来就是郡主的人。郡主能想到的，奴婢要替郡主周全。郡主想不到的，奴婢自然要替郡主想到。奴婢知道郡主一心想要相爷全心全意的宠爱。这么多年啊，奴婢也是看明白了。相爷的心里，对当初姑奶奶的事情，多少还是膈应的。郡主想要让相爷的心里没有疙瘩，这表小姐，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云氏笑容中带了几分明显的苦涩，半晌才拖长了声音的道：“你说得对。其实当初，相爷要将孙曦逐出家门的时候，我就应该拼死阻拦。而不应该沉默以对。”

云氏把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似乎这么多年压在自己心口上的石头都已经消失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只怪当时的自己太年轻了。”

周氏忙道：“郡主千万不要这样说。谁都是年轻过的。那时候的奴婢，也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没有及时提醒郡主。”

确定了接下来的步骤之后，云氏的心情就放轻松了许多：“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周氏笑道：“投其所好。”

云氏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情，必须要投其所好才行。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将相爷的心焐热。直到孙天祥考上了状元，为我正名，我才知道，原来相爷的心里，一直都介意外头的人说我狠毒，容不下河东柳氏的子嗣。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些年，我和河东柳氏较劲的方式，一直都错了。难怪，你这些年，一直都偷偷的接济孙天祥。”

周氏的心陡然一跳，噗通跪了下去：“奴婢知罪，求郡主恕罪。”

云氏叹息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对孙天祥好，那是在给我留后路。如若不然，相爷那边，我可是真心没办法交代了。这一辈子，只怕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周氏低声道：“多谢郡主体谅。其实奴婢当时也就是一时恻隐。再者，当时的奴婢，压根儿想过，区区一个庶子，竟还有这般造化。”

云氏内心也是唏嘘不已：“也多亏了他有造化，如若不然……这辈子都没办法将相爷的心暖透。那我才是真的后悔莫及。”

周氏笑道：“好在，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但凡是郡主愿意，就可以挽回一切。总之，一切都在表小姐的手里了。”

云氏点头道：“对了，方才你说，你挑了一些华而不实的首饰曦园？送过去了吗？”

周氏摇头：“还没呢。是打算要等表小姐来了之后，当面交付的。”

“正好，你去，将我年轻时候用的那些，颜色鲜嫩的，水头样式都不错的，小巧精致的，小姑娘会喜欢的。都挑出来给她。”

还不等周氏答应，云氏就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全部都给她。这样，分成两份儿。她和娉婷，一人一半吧。”

周氏笑道：“郡主如今，倒是越发的有当家主母的从容大度了。只是……表小姐的这份，应该是今儿就给表小姐做见面礼的。那么，大小姐的这份儿，什么时候给大小姐合适呢？”

云氏沉吟片刻：“今儿是雪儿入府，若是这会子给娉婷，只怕雪儿心头膈应。过几个月，是娉婷十六岁生辰。就做生辰礼给她吧。”

周氏皱眉：“大小姐的脾性，只怕是要闹了。”

云氏冷哼道：“闹，闹什么？我的东西，也是闹一闹，就可以到手的？若是那么不想要，我可以留着。谁听话，就给谁。再说了，都说了，要好好的让娉婷那丫头收一收脾性，那就要说到做到。继续这样刁蛮任性下去，只怕是不行。现在，我倒是很期待苏晚雪那丫头了。若她能有一半孙曦的风度，那我都可以让娉婷好好跟着她学一学。”

周氏笑道：“姑奶奶当初，可是在先太皇太后跟前儿学的规矩呢。自然是一般人出众许多的。只希望，表小姐可以经得住这份期待吧。”

很快，云氏就吩咐周氏，将给苏晚雪的见面礼，巨细无遗的都换了一遍。

看着琳琅满目的那些东西，云氏心头有点恍忽。

从一开始不待见苏晚雪的，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苏晚雪好看的。

怎么最终，成了现如今这样。

看着那边忙忙碌碌的周氏，云氏心头惊涛骇浪一般的掠过了一抹可怕的想法。

周氏捧着衣裳收拾过来，请云氏换衣裳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氏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神色中带了几分尴尬的低声咳嗽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云氏笑着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这些年，你陪着我，也挺不容易的。你放心，便是我将来去了，你依旧可以留在相府养老的。”

周氏捧着衣裳和首饰的手，轻轻的抖了抖，眼圈儿通红：“郡主身体好得很，说这些做什么？郡主活，奴婢活。郡主若是不在了，奴婢自然应该追随郡主去地下，好好伺候郡主的。这些年来，郡主也知道奴婢，一门心思的伺候郡主，把郡主当做是自己的主子，更是家人。郡主都不在了，奴婢还活着做什么？”

很显然，同样的话，周氏也说过很多次了。

云氏叹息低声道：“你呀，就是这点固执得很。但凡你不这么固执，也不至于没个后人。”

周氏神色反而是澹漠得很：“郡主何必在意这些呢。奴婢生来就是伺候人的。若是奴婢有了后人，那奴婢的心思，岂不是就分了一半给后人了。哪里还能全心全意的伺候主子呢。便是如此，奴婢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否则，也不能让相爷和郡主夫妻俩这么多年，这样离心离德。”

云氏缓缓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才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赶出去。相府，相爷，就是我的了。也是现在才活明白，想要彻底的占据一个人，不是要将他心里的人赶出去。而是要走到他的心里，占满。如此，对手也就不攻自破了。”

周氏十分欣慰的点头道：“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难得郡主可以想明白。相爷瞧见郡主的这份心，肯定会很高兴的。”

云氏点头道：“希望相爷，可以相信我这次是认真的。只是，对于相爷私库的事情，我是不是需要主动贴补贴补？”

周氏含笑低声道：“这个……这就是郡主和相爷夫妻俩的事情了。郡主自己思量清楚就可以。”

“那替我梳妆打扮。希望苏晚雪回来之前，我能见一见相爷。对了，相爷今儿出府了吗？可有应酬？”

云氏神色中带了几分雀跃的坐在镜子面前，眉目中都是小女儿的娇俏动人。

周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问情之一字，要如何安放啊？

周氏手很巧，很快就给云氏装扮好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氏笑道：“郡主看起来，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呢。”

云氏低声道：“老了，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岁月不曾对我多几分卷顾。”

云氏一面说，一面紧张道：“我今儿的打扮，还算是妥帖吧？”

“妥帖，妥帖得很。便是有几分不妥帖的，有了郡主这妥帖的心意，到了相爷的眼睛里，那也是无比妥帖的了。”

周氏这一番话，倒是让云氏的心情好了许多，含笑道：“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多了。走吧。相爷的私库，最近只怕是空虚得很。”

孙相正在花厅里喝茶，脑子里排演了无数次，一会儿见到苏晚雪，自己要说点什么。

又推断，她会说什么，然后自己要如何应对。

将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推演了一遍，正心满意足的坐着喝茶，就听见有人说，夫人来了。

手中的茶杯刚放下，云氏就端庄的走了过来。

“外面日头大着呢，夫人怎么过来了。”

孙相起身，虚扶了云氏一把。

就是这一把虚扶，让云氏的心，像是小姑娘一样的狂跳了起来。

天知道，这一把虚扶，云氏在心里，盼望了多少年了。

如今总算是盼到了，云氏觉得自己没有当场飙泪，已经是很克制的了。

云氏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认真道：“相爷，妾身方才去过曦园了。”

孙相脸上并无任何波澜，只是语气，暴露了一点点此刻的情绪：“哦？夫人去过了。如何，为夫亲自为雪儿规划的曦园，可还能入了夫人的眼？”

云氏的嘴张了张，是怎么都没想到，孙相竟然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就承认了。

害得她准备了一路的话，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发挥的余地。

“怎么了？夫人怎么不说话？”

孙相漫不经心的端起茶，可实际上已经做好了云氏闹腾的准备了。

云氏叹了口气，伸手将周氏手里抱着的小匣子接了过来，推倒孙相面前：“这是给相爷的。”

孙相挑了挑眉：“给我的？什么给我的？”

“相爷看了就知道了。”

云氏脸上表现得云澹风轻，可内心却是无比期待。

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精心为孙相准备礼物的时光。

孙相漫不经心的打开了，当看见前面满满当当一匣子银票的时候，还是愣了愣：“夫人这是何意？”

云氏认真道：“妾身奉命，修整曦园，却没有让相爷满意。还让相爷动用自己的私库补贴。那是妾身这个女主人不够周到。才让相爷亲自动手。妾身内心惶恐愧疚，思来想去。雪儿那丫头，也应该叫我一声外祖母的。相爷作为外祖父都可以用自己的私库补贴曦园。那妾身这个外祖母，不也应该表示表示？只是呢，相爷已经将曦园那边，事无巨细的都准备好了。妾身也就只能这样，聊表心意了。相爷不要拒绝妾身。”

云氏这一番话，温温柔柔，不紧不慢的敲打在孙相的心坎儿上。

看着云氏那不再年轻的面容，孙相的心里，多少有几分触动。

自从云氏入府开始，从来都是温柔小意的。

可那温柔里面，孙相总是能感觉到一股好强，一股不服输在里面，没有几分真心实意。

便是孙天祥考取了状元，孙相都没有感觉到多少心意。

也就是刚才，孙相突然觉得，面前坐着的云氏，似乎不一样了。

尤其是说话的语气，那软软的，真的很难让人生出拒绝的心思来。

孙相难得的在人前伸手，拍了拍云氏的手，笑道：“难得夫人能这样想。只是为夫为官多年，私库也还算充裕。不需要夫人如此补贴。”

孙相的拒绝，也在云氏的意料之中。

云氏温柔笑道：：“难道相爷就允许自己为雪儿付出，不允许妾身这个外祖母为雪儿付出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相爷打算，一直都自己承担吗？”

孙相认真的看着云氏，和想要从云氏的眼睛里看出几分算计来。

可让孙相失望的是，云氏一直都一脸坦诚的看着孙相。

孙相叹了口气：“辛苦夫人了。并非是我不让夫人操心。而是……雪儿那丫头，打小就养在蓉城。这些年，也从未和咱们亲近。实在是不知道脾性如何，秉性如何。”

云氏笑得温柔：“姑奶奶当年是个出类拔萃的。姑奶奶亲自教导的女儿，定然也是个好的。相爷这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