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娉婷和做嬷嬷走了之后，云氏的一张脸陡然沉了下去。

云氏这些年，身边就一个周氏，对旁人都从来不假辞色。

虽说身边伺候的人瞧着云氏并不高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问云氏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各司其职。

翠儿被打发出去拿衣服，知道孙娉婷的脾性，一路上都是用小跑的。

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被云氏叫过来回话的时候，脸色通红，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云氏这边规矩十分的严格，相府的丫头们都知道。

翠儿是孙娉婷身边的大丫头，打小就跟着孙娉婷在这边混，也是不敢放肆，飞快的就压住了情绪：“见过夫人。”

瞧着翠儿被憋得脸色通红的模样，云氏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眼神，就有丫头赶紧的为翠儿送上去一杯茶。

这七月流火的季节里，翠儿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赶紧接过茶水，也顾不上礼数了，咕都咕都的喝了，缓过劲儿来，对着面前的丫头笑得甜甜的：“多谢姐姐。”

那丫头笑道：“小可怜见的，去回夫人的话吧。”

云氏的规矩，问话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边上。

那丫头收好茶杯就直接下去了。

翠儿这才转身对着丞相夫人：“夫人，这是大小姐要的衣裙。请夫人过目。”

云氏放下手中的扇子，看了看翠儿：“你这丫头，倒是聪慧。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我是要看以上。”

翠儿颔首静默，脸上带了几分浅澹的笑容。

在孙娉婷身边伺候，若是不机灵点儿，只怕是连带着骨头都找不到了。

瞧着云氏扬了扬下巴，翠儿就飞快的上前，亲自将衣裳展示给云氏看。

云氏皱眉：“这就是娉婷准备的衣裳吗？”

翠儿点头道：“真是。是大小姐亲自去霓裳坊定制的。价值不菲。”

云氏沉声道：“这件衣裳，我似乎在哪里看见过。又不像是我看见过的那件。”

翠儿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夫人瞧见的，定然是霓裳坊坊主珍藏的那件烟霞锦。也就是安平长公主喜欢的那一件。”

云氏点头道：“似乎是这样的。这件衣裳……”

云氏皱眉：“这款式，看起来是很像的。只是这剪裁，以及材质，颇有几分东施效颦的味道。娉婷怎么会去定制这样一件衣裳？”

翠儿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的道：“夫人有所不知。霓裳坊坊主的那件烟霞锦，乃是绝版。而且剪裁和缝制，那都是上一任坊主亲自做的。现如今世界上也就那么一件了。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都会彷那件衣裳。已经是蔚然成风了。”

云氏依旧是不满意的：“堂堂相府的嫡出小姐，要穿也是穿独一无二，穿一件彷制品，算什么？”

可巧孙娉婷已经妆发完毕，就只差衣服了。

听见说翠儿已经来了，只是被云氏给拦住了，就飞快的出来了，正好听见云氏说这样一番话，撒娇笑道：“祖母息怒，娉婷选择这件衣裳，自然有选择这件衣裳的缘故。”

孙娉婷说完，娇俏笑道：“祖母放心，等娉婷将衣裳穿好了，您就知道了。”

孙娉婷说完，亲自拿了衣裳，就进去了。

翠儿赶紧跟上去。

孙娉婷平日里穿衣服，都是翠儿亲自伺候的。

旁人也伺候不了。

这个臭毛病，相府的人也都知道。

周氏也留在了云氏身边，看着云氏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声道：“郡主年轻的时候，也有不少粉色的衣裙。奴婢记得，其中有一件，就是十分罕见的烟霞锦。大小姐如今的身量，和郡主当年差不多。若大小姐非要争这个先，郡主就将那件烟霞锦，赏给大小姐吧。”

云氏看着周氏，眸光晦暗不明：“你的意思是说，那丫头因着曦园的事情，和我有了龃龉。让我把烟霞锦给她，也好让他惦记着我的好。知道我这个做祖母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周氏单膝跪了下去：“郡主明鉴。”

云氏伸手就将周氏拉了起来，神色中带了几分浓重的无奈：“你呀，你总是这样贴心贴肺的为我好。娉婷这丫头，这些年，走的过于一帆风顺了。其实我心里，也是很担心她的。”

周氏震惊的看着云氏：“郡主的意思是，忌惮苏晚雪？”

还不等云氏开口，周氏就疑惑道：“这不应该啊。那苏晚雪虽说是有姑奶奶的血脉，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在蓉城教养长大大。

奴婢之前也派人去查过了，没听说这位在琴棋诗画上面，有什么过人之处。倒是如同姑奶奶一样，特别喜欢泡在药店里面。要说会一些粗浅的医术，奴婢是相信的。可若是说，在其他方面特别优秀，奴婢不相信。

蓉城那样的地方，也找不出什么夫子吧。再说了，她今年才多大啊。十五。三年前，姑奶奶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丫头，能懂什么。

再说了，听说自从姑奶奶去了之后，她在苏家的日子，大不如前了。只怕就是姑奶奶从前教养得好，这三年也是荒废了不少吧。毕竟谁也料不到，她还能有重回京城的一天呢。”

云氏点头：“你说的都很对。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孙曦那丫头，我这心里就不舒服。更别提她的女儿了。总觉得这丫头才刚来京城，就挂出来文运昌隆的令牌，是别有深意的。”

周氏宽慰道：“郡主您就是太过分的操心了。不管她有如何的本事，只要入了咱们相府，那还不是郡主砧板上的肉。郡主想要如何，她就只能如何。”

云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颔首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我这眼皮跳的厉害。”

周氏忙道：“当务之急，是好好捯饬大小姐。只要大小姐能将那苏晚雪压下去一头。先弱了她的气势，接下来就好办了。”

云氏点头：“去吧，将那件烟霞锦给娉婷。只希望，娉婷那丫头，不要辜负了我这个做祖母的一番苦心吧。”

周氏很快就去了。

孙娉婷换衣裳，向来龟毛得很。

瞧见周氏进来，一脸的不高兴：“周嬷嬷，我在换衣服。”

周氏忙陪笑道：“大小姐息怒。就是知道大小姐在换衣裳，郡主才让奴婢进来的。”

周氏手脚很快，赶紧的就将装着烟霞锦的锦盒拿了出来，双手捧给了孙娉婷。

孙娉婷皱眉沉声道：“周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我这衣服都要穿好了，难不成我还要重新换？”

周氏还没来得及吭声，孙娉婷就更加不高兴了：“不过是区区一个苏晚雪，也值得我这样翻来覆去的换衣裳？周嬷嬷莫不是年纪大了，考虑事情也不周全了。你这样，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周嬷嬷看了看翠儿，希望翠儿能帮着自己劝劝孙娉婷。

可是翠儿低着头，一声不吭。

跟在孙娉婷身边这么多年了，翠儿很是清楚孙娉婷的脾性。

沉默，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最多孙聘婷就觉得她闷葫芦一样，不会说话。

没有那种联合别人来一起对付她的感觉。

周嬷嬷是没想到，自己为了孙娉婷好，最后竟然还惹出来这么多麻烦事情。

孙娉婷抬了抬下巴，眼神睥睨的瞥着周嬷嬷手里的盒子：“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翠儿这会儿才赶紧开口：“小姐，咱们瞧瞧吧。奴婢还很少瞧见这样精美的盒子呢。里面装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孙娉婷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瞪了翠儿一眼，冷笑道：“怎么？就你一个聪明人，知道这里面是好东西。感情我都不知道是吧？我祖母是郡主，那可是王府里出来的呢。祖母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

孙娉婷一面说，一面展示自己头上和耳朵上的粉玉：“瞧见没？这就是有价无市的粉玉。听说，霓裳坊坊主，也就是安平长公主喜欢的那一件烟霞锦，搭配的就是粉玉。粉色搭配粉色，才算是相得益彰呢。”

翠儿笑道：“可不是嘛。方才周嬷嬷拿出来的装着粉玉的盒子，也不过就是那么小小的一点点儿。如今这么大一个盒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呢。要奴婢说呀，阖府上下，也就是咱们家小姐，才能让夫人这样宠着呢。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想着咱们家小姐的。”

翠儿这一番恭维的话，倒是让孙娉婷的心情好了许多。

虽说孙娉婷也很明白的知道，这多半是让自己不要去计较曦园的事情了。

可孙娉婷，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丫头。

好东西，她要。

曦园嘛，她也要。

从小到大，她孙娉婷看中的东西，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

毕竟，她可是丞相府嫡出的孙女儿。

丞相府上一代，就没有女儿。

这一代，也就只有孙娉婷一个女儿。

说一句是丞相府的掌上明珠，一点都不过分。

更何况，孙相在丞相的位置上，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管是人脉还是权势，都已经达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巅峰。

手里是有实权的。

她这个丞相府的小姐走出去，就算是那些郡主县主，都要让她三分。

谁让那些人家，便是嫡出，都有三五个。

而丞相府，就这一根独苗苗了。

孙娉婷一直都觉得，也就是相府女儿家太少了，否则，祖父也不会想着将苏晚雪那贱人给弄回来。

年幼的孙娉婷不懂事，闹腾着别人家都有姐妹陪着玩儿，自己没有。

可如今，孙聘婷懂事了，知道集完全宠爱于一身，到底是如何的威风八面。

可也知道，对于相府来说，苏晚雪就只是一个联姻工具而已。

相府需要和皇室有更加紧密的关系。

孙娉婷看不上皇帝，毕竟年纪大得都可以做她爹了。

至于染亲王，年纪倒是相当。

只可惜了，是个病秧子。

京城里的小姐们，也有瞧见过染亲王的，说模样不错。

在孙娉婷看来，一个男人，好模样，有什么用。

若是要好模样，去花楼里头找小倌儿，那不是模样更好？

所以，苏晚雪回来，代替她嫁给皇室，维系关系，她是很欢迎的。

可若是她回来，必须要分薄了自己的宠爱，甚至是占据了她觊觎了许多年的曦园，就不行。

想到这里，孙娉婷要给苏晚雪一个下马威的想法就更加的浓烈了。

她苦心孤诣，花了大价钱，才定制了这件衣裳，还要了粉玉的头面，她就不相信，区区一个苏晚雪，还能压过她一头。

这件衣裳虽说不是正版，可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这个更加优秀华丽的设计了。

她一看就爱上了。

只可惜了，大将军之女，邓喜妹，那是个无比粗俗的女子，是可以直接提刀上马的那种，动不动就是不服来战。

另外一个安平长公主……也是孙娉婷惹不起的存在。

当时知道那两位分别看上了衣服和首饰的时候，孙娉婷就知道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毕竟，这俩人，也是为数不多，她惹不起的人了。

她对自己的眼光和安排很有信心，所以对于周嬷嬷拿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任何期待。

尽管打开，看见是一件烟霞锦。

她的神色也没有多少波动。

周嬷嬷忙解释道：“大小姐，这件衣裳是郡主年轻的时候穿过的。是烟霞锦的，听说，是和如今霓裳坊那件烟霞锦，出自一个人之手。郡主的意思是说，让大小姐穿这件烟霞锦。”

孙娉婷皱眉：“周嬷嬷，这件烟霞锦虽说是布料名贵，可是这剪裁设计，却是不如我身上这件的。”

周嬷嬷不卑不亢的颔首道：“大小姐说的是。可是郡主说了，我们相府的小姐，怎么可以穿赝品彷品。要穿，就穿正品。郡主这件烟霞锦，便是赴宫宴，也是可以穿出去的。还请大小姐不要辜负了郡主的一番好意。”

孙娉婷的脸沉了下来，伸出两只手，捏起那件烟霞锦，只是看了看，就丢回盒子里。

那动作，无比的轻慢狂傲，就像是，名贵无比的烟霞锦，不过如此的样子。

瞧着周嬷嬷那几乎滴出水的脸色，翠儿忙道：“多谢夫人好意，劳烦周嬷嬷辛苦走一趟。我们小姐知道了，小姐会仔细斟酌的。嬷嬷先出去吧。”

翠儿的乖巧伶俐，倒是让周嬷嬷的心情好了许多，走到门口，都还不忘记吩咐道：“好丫头，劝劝你主子。不要穿赝品。那烟霞锦，还是先皇赏赐的布料做的。十分难得。郡主这些年，也是十分珍爱的。若非是当真心疼你主子，也不舍得拿出来的。”

翠儿忙道：“是，周嬷嬷放心。我都知道的。”

翠儿说完，就关上了门。

周嬷嬷站在门外，叹着气，摇了摇头。

这大小姐，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郡主这样对她，她还不领情。

翠儿关上门，孙娉婷就坐在那边生气了，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一样的盯着眼前的烟霞锦。

翠儿心头知道要不好了，耐着性子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的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孙娉婷手中的扇子彭的一声拍在桌面上，冷笑道：“怎么办？怎么，你还真的想我穿人家的旧衣裳？”

翠儿愣了愣，低声道：“小姐，那不是人家。那是郡主，是小姐的祖母。夫人赏衣裳给小姐，那也是心疼小姐。奴婢瞧着，这烟霞锦，好得很。小姐要不试试看呢？”

“怎么？你也觉得，我身上穿的，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赝品吗？你可知道，这件衣裳，还是我从户部侍郎家那个贱丫头手里抢来的呢。你也知道我拿这件衣裳，花费了多少力气。就是为了用在苏晚雪回来的时候。你说，如果，我不穿这一件。那我为何花费那么多心思，还得罪了人？”

孙娉婷越说越生气了，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只觉得云氏也太过分了。

有好衣裳，不给自己。

这么娇嫩的衣裳，怎么，还想留着给孙媳妇儿吗？

还是，想要给苏晚雪那贱人啊！

想到这里，孙娉婷就恨不得拿一把剪刀，将那衣裳狠狠的剪烂。

当然了，孙聘婷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自然也就这样做了。

看着被她齐腰剪开的裙，孙娉婷的心情好了许多。

哐啷一声，将剪刀扔到了一边，拍了拍手，心情愉快的笑道：“好了，衣裳已经这样了，自然是穿不成了。拿出去吧，就说，失了手，破了。穿不了了。”

翠儿吓得瑟瑟发抖。

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留你何用！”

孙娉婷一脚踢在翠儿身上，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你自己说说看，留你有什么用？”

翠儿低声道：“小姐息怒。方才周嬷嬷说了，这衣裳是，先皇赏赐的布料做的。小姐就这样毁了，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