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之后,十一月份也很快过去。
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二个周四,学校有个特别的活动,每年的这一天要组织长达三公里的沿江跑活动。
上午,林一跟着全班一起被带到江边的闻涛路。
以一个预先测量好的位置作为出发点,按照设定好的路线跑回到校门口,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公里。
虽然这个路段本身就很少有车通行,但学校还是尽量选择了更早的时段。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竞速的比赛,但实际上水平差距很大。
开跑之后队伍就乱了,跑得快的会迅速超到前面去,大部分人只是跟在后面打个酱油。
第一梯队的同学能在十分钟之内完赛,最长的则可能要花上半个小时,全程跟走路差不多。
所以老师们也没有任何要求,只是不停地提示要量力而行,真跑不动了可以立刻上路边的巡逻车。
林一当然不是第一梯队的种子选手,他们寝室也只有老陆有点长跑能力,可以为班级争争荣誉。
但他还是有意地压下速度,逐渐被很多人超过。
林一是在等顾采薇。
她的体能很一般,最近因为排练健美操的关系已经有所提升,但总体上还是属于“战五渣”。
虽然学校对校外活动的安全很重视,甚至还备好了救护车,但他还是想要自己看着比较安心。
顾采薇身边的是张家琪,因为不用按班级的队列所以她跟着自己的闺蜜一起跑。
快到校门的时候林一才加了点速,他不想和顾采薇同时出现在校门口,因为老赵一定会等在那里。
他进门之后不久,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看到顾采薇和张家琪一起返回。
“哎,今年第一还是重点班那个小个子,你知道他为什么能跑那么快吗?”
老熊比他到得早,已经恢复过来,看起来似乎还打探到了八卦。
林一累得说不出话,挥挥手示意他快说。
“听说他上小学的时候,住得离学校特别远。”
“每天放学的前后,正好是唯一一趟回家方向的公交末班车经过的时间,不然就得走回去。”
“每次他要是在校门口那站没赶上车的话,就要追着公交车屁股后面,跑着去赶下一站。”
“有时候甚至要追很多站地才能上车,就这么练出来的。”
看老熊这体型就知道,从来没遭过那种罪,他用一种带着钦佩的语气在说这件事。
林一也很钦佩。
他似乎看到,那天夕阳下的奔跑,不是矫情的疼痛青春,而是一个少年一心向学的背影。
临中永远不缺少天才,也不缺少励志的故事。
……
今天下午有一节少见的历史课。
对于已经选择理科的高二学生,历史只需要通过会考就可以了。
所以理科班的历史课非常形式主义,或许可以说是繁忙的学习日程中的一点调剂。
十四班的历史老师姓李,是个刚刚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年轻男老师,当然资深的也不会来教理科班。
李老师很好说话。
在他的课堂上只要不违反课堂纪律,不管是做作业、看其他科目的书,乃至看闲书、睡觉都可以。
前提是不打呼噜。
总之他一直把这种师生间的默契维持得很好,不过今天他有一番不寻常的开场白:
“同学们,平时我对你们听不听课并没有做要求,但是今天有点特殊,我想讲一些东西,希望你们都能听一下。”
“你们都是理科生,这些东西不会成为你们高考的知识点。”
“但是古校长说过,临中没有把高考当作教育的目的,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们。”
所有同学从本来忙活的事情中暂时抽身出来,纷纷抬头,把注意力给到了李老师那边。
临中的学生,在尊师重道上是没问题的。
“今天上午你们参加了一个沿江跑活动,你们知道这个活动的由来吗?”
有不少人知道,其实很多理科生的文科功底并不差。
只是老师们都说理科未来的路更宽,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为什么要走独木桥呢?
不过这个场合没有人回应,他们静静听着李老师的自问自答。
“没错,是为了纪念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
“历史课本里有写到,1935年的今天,北平学生举行救国示威游行,掀起了抗日救国新高潮。”
“除此之外,我有几件事想要补充给你们。”
“从哪里说起呢……”
“第一件事情,你们今天跑步的时候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之江大桥了吧?”
“之江大桥是国内自行设计和建造的第一座铁路、公路两用双层桥,是由着名的桥梁专家茅以升先生主持建造的。”
“我们今天见到的这座桥并非是它最早落成时候的样子,因为之江大桥是在1937年通车的。”
“我们都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之江大桥刚刚通车,就因为抗战爆发要阻拦日军南下,而由茅以升先生亲手炸毁,直到抗战胜利之后的1948年才重新修复。”
“你们或许还记得,高一开学军训的时候,教官就来自于之江大桥的驻守官兵。”
“而这座桥之所以有官兵驻守,正是因为这段特别的历史。”
“第二件事情,你们知道这个日子,在历史上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1941年,也是在这一天,当时还在陪都的国民政府终于向RB宣战。”
“很奇怪对不对?我当年念书的时候也很疑惑,为什么到这天才宣战。”
“因为在两天以前,十二月七号,发生了偷袭珍珠港事件;一天以前,十二月八号,美国向RB宣战。”
“于是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九号,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十年以后,在七七事变发生四年之后,在一二九运动整整六周年之际,当时所谓的合法政府才向侵略者正式宣战。”
“这个巧合,既是天大的讽刺,又或许是某种命运的安排。”
“第三件事情,当时我们临中的同学在哪里?”
“你们一定记得,临中的校友曾经活跃在抗战中最艰苦的东北抗联,在白山黑水间发出了不屈的宣言。”
“至于临中的前身之一,国立之江大学附属中学,随着之大西迁辗转过半个国家,正是在抗战烽火的颠沛流离当中诞生。”
“也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当年的老校长给我们留下了今天题写在校门口的那六个字校训。”
“当年的临中学生,和你们现在差不多年纪。”
“他们在简陋的教室里、在匆忙的逃亡路上,或许还伴随着身后的炮火声,立下了求学报国的志向。”
“同学们,我的三件事讲完了。”
“这三件事距离我们现在远吗?不过是七十年前的事情,很多当年的亲历者都还健在。”
“我希望你们未来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够记得这几件事,记得你们曾经背过的誓文。”
“我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不再教我的学生这三件事。”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终于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平复了刚才略微颤抖的语气,才平静说道:
“谢谢大家,今天剩下半节课的时间自习。”
受到他刚才讲话的感染,教室里一时还有些寂静。
林一望向窗外,他的感慨和其他人格外不同。
因为对他来说这不是现在进行时,而是一场十二年前的旧梦。
离开校园以后,他越来越少地关注远方的世界,年纪越大就越发受困于生活的围城。
也越来越不像那个年轻的自己。
求学报国……
我有多久没想起这几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