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言之凿凿的指认加之对方这般态度,身边的那些原本已经准备当作笑话离开的胥吏又重新谨慎了起来。
其中一名胥吏说着:“将脸上的布帛拿下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他如此说也只是循例问话,即使是逃犯他也没有画像认不出对方的脸。
不过这样循例问话也会使得心中有鬼的人害怕,果然王川在这一番话下已经生出逃跑的念头。
他这些日子在这里都是紧绷着的,加上又经历这样的询问,自然也掩饰不住的乱了心神。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那么高的心里素质,被人指认到有人从中斡旋,再到被再次问询身份,他的心里可谓是经历了上下几次的颠簸碰撞。
若是被这些胥吏给抓住定然会送给杨系一派官员领赏,等待他的又是何种结果。
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他心中还在想着等待逃到了汴京,若是实在没办法洗脱罪名,那就在汴京做了一个隐姓埋名的富家翁,也胜过了如今这般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的生活。
他推开身后的两名弓手,竟然选择了毫不犹豫的逃跑,如这种以工赈灾的事情,也并非是什么大动乱,所以官府派来的都是原本县衙的弓手。
这些弓手都是当初跟着自己县令逃难的,对于弥勒教的动乱可谓是有深切感受,所以整个人都是犹如惊弓之鸟。
竟然在王川微微推搡之下就逃开了,他们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一般。
这说起来实在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那原本登记作册的胥吏,也是觉得脸上臊的慌,自己刚刚竟然当真觉得是民夫,因为心中郁结胡乱指认。
如今看来自己身为一介吏员竟然不如一个普通百姓,如今随着西北六路的胥吏改革,其他各地也慢慢的推行下去了。
所以他们都是一个个的十分忧心,因为随着吏员的门槛提高,那么官府对于他们的考核自然也会严苛一些。
精通术算都是基本,如今这么大的功劳竟然差点就从自己的手上熘走,自己此刻都在怨恨自己的愚蠢。
他在后面大喊着:“抓住他啊!抓住乱党余孽乃是大功劳!”
随着他的这番话说出来,原本还有所顾及的弓手,如同见到了金银财宝一样,此刻那哪里是什么乱党贼人,那分明就是他们立功的大恩人。
可是他们刚刚的慢上片刻的功夫,早就让王川跑出好远,原地大部分青壮都是愣神在原地。
只有何屠夫和那个黑瘦的汉子冲在了前面,将王川死死的压在身下,黑瘦汉子啐了一口唾沫说着:“亏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是乱党余孽,真是我瞎了眼了!”
而何屠夫竟然就要直接下死手了,最后还是身后跑过来的官吏气喘吁吁的说着:“好汉且慢,此人暂时杀不得,需要暂时交由官府处置!”
而王川被压在身下还在挣扎,嚷嚷着:“我不是那乱党余孽,我不是...”
那黑瘦汉子骂到:“被抓住了都是这般说,若不是怎么会想要逃!”
说着不由他继续说话,就用他脖颈上的布帛塞进嘴里,使得王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汴京之繁华使得第一次来到大宋都城的张俭久久不能心情平复,他心里有些明白为何辽国为何会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想要对于这个富庶的邻国虎视眈眈了。
实在是这样美丽如同画卷的地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也想将此处尽揽己怀。
身边的大宋官员看着他目不暇接的模样,只当时对方被大宋的繁华盛景所摄。
所以也是在一旁笑着说:“使臣可是未曾见过大国之瑰丽,这般盛景想必是在辽国看不到的!”
张俭笑着说:“大宋还吟诵诗词而我大辽好骑马射箭,各有不同,哈哈!”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而大宋陪同的官员却是面色不愉,他自然知道为何对方会这般神情。
说没见过大宋的大国瑰丽就是暗讽辽国并非大国,而张俭回以大宋好吟诵诗词而辽国骑马射箭,就是讥讽大宋文弱而大辽武备兴隆。
所以这位绿袍的官员方才会露出这幅神情,原本只是想要讥讽一下对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急智。
不仅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不动声色的辩驳了回去,有时候并不是所有正派的角色都能够如同话本中那样在言语上逞利。
此刻在大宋的国土上自然是大宋的官员是站在伟正的位置上,而辽国就是话本中反派担当。
不过看起来辽国使臣却是那个更加势弱的那个角色,等到大宋的官员拂袖离开,住在安排的驿站里,关上门后他的脸色方才彻底阴沉了下来。
那人就是为了想要讥讽迫使他失态,使得让辽国丢了颜面,让这些宋人再给辽国加上蛮夷之国的名号。
要知道如今无论是大宋还是大辽都是自诩乃是中原正统,他们同西夏是完全不同的。
而大宋与辽国签署的澶渊之盟所谓的兄弟之国,也是在某种意义上承认了辽国正统。
如今他作为使臣前来大宋就是来质问的,因为大宋已经有数年未曾缴纳岁币了。
要知道按照澶渊之盟的规定,大宋需要输送岁币三十万给辽国,岁币其中包括了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从此为兄弟之国,互不征伐,双方约定了互通贸易。
可是如今大宋虽然未曾与辽国正式宣战,可是却是私下的动静不小,去年冬末拿下了黄嵬,这是一处长城以南三十里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地方。
这处地方是备受争议的地方,在辽国看来这是辽国的领土而在大宋看来这是大宋的领地,不过却是一直乃是被辽国所占领。
可是去年冬末大宋的边军竟然突然发起袭击,将此处的守军尽数剿灭,拿下了辽国的疆土版块的这块领地。
大宋不缴纳岁币,彼此就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做没有看见,毕竟如今的大宋愈发强盛,而辽国却是面临着继续安定的局面,所以就当是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说出来也就是当作保全自己的颜面,三十万岁币也就是如今大宋的一县的财政收入而已,不过这是事关颜面的问题,随着大宋实力慢慢强盛,自然不愿意继续当这个冤大头。
可是如今大宋公然侵占了辽国疆域,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味,这就是大宋公然在试探其底线了,若是连这个亏都可以当作视而不见,那么接下来就可能是再进一步了。
张俭绝对不是同其他辽国大臣那般只知道挥舞拳头而不知道用脑思考问题,他自小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参加科举后高中进士。
从当地幕官开始作为为政的起点,他在基层为官性子刚直,从来不会为了谄媚上司,而夸张矫饰言语。
而恰巧他的上级官员,对于汉人官员并没有任何异样眼光,加之当时的辽圣宗大力提拔汉人官员,所以他也很快就得到了重用。
不过如今在辽国关于他受到先帝看重,还被编出了一个应梦贤臣的荒诞故事,当然这件故事背后自然不是有人想要给他造势,而是想要暗讽他不过是走运而不是有能力。
传闻中辽圣宗做梦梦见了有四个人服侍他,而给他们没人赏赐了两口食物。
而恰巧有一日他去往云中一带出游打猎,按照契丹的惯例,每个地方在皇帝到来的时候,当地的长官都需要献上贡品,而节度使告诉辽圣宗说,本地没有特产,唯一的宝物也就是张俭了。
而这个俭字恰好分开就是两人,若是牵强附会的与那两口应上了,这样的故事自然是听起来十分荒诞,不过却恰不住有人对于这样传奇故事深信不疑。
如今的皇帝乃是辽圣宗的太子,也是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在平定了生母的造反动荡后,也是十分重用这位先帝时期的重臣。
如今的张俭头发花白还需要出使大宋,当真是辽国的国之柱石,也是耶律宗真能够倚重的老臣了。
因为他心里明白如今的大宋与辽国的地位已经调换过来了,自从甘州那一战,大宋在展示自己的武力同时也击碎了辽国最后的骄傲。
而偏偏一些辽人却是守着那脆弱的自尊心,认为大宋不过逞一时之利,依旧是他们印象中那个文弱的大宋,即使打胜了也会认输。
可是大宋断了岁币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撕毁了条约,你如何不服那就打过来,可偏偏有些人却是如何都看不清楚。
他想要在不得罪大宋的前提上还要保住辽国的颜面,这种事情如何能够交给那些头脑发达的家伙身上。
只有将这份重任交给老成持重的张俭才是最好的选择,而无疑耶律宗真眼下的决定是最为妥当的。
身边的副使萧英,并不是汉人而是出自辽国的大族萧家,此人一身青衣儒衫,活脱脱的一幅大宋文人的打扮。
因为不是大宋的大礼仪的时候,不需要身着辽国使者的正装,可是身为辽国萧家的族人,可是却是宋人的儒生服饰这在辽国绝对是一件十分希冀的事情。
而萧英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陛下所说的那一句,昔有赵国的胡服骑射,如今辽国自然也可以从文化上效彷大宋,以图富强。
萧英并非是那等曲意逢迎的奸臣,而是精通汉文化的辽国大臣,派来张俭的面前也绝对不是因为不信任老臣,而是觉得他能够帮到对方。
此刻的萧英看着张俭在言语之上力搓宋人官员的颜面,也是笑着恭维道:“您机智能变,宋人竟然在您的面前卖弄实在是徒增笑话!”
张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是皱着眉头没有半点刚刚和宋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他心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他叹了一口气道:“大宋的强大,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出来!”
“昔日我辽国强大之时,而宋国积弱所以宋人的官员在我辽国使臣面前都是尽显谄媚之态,如今出言讥讽我大辽乃是小国,这不是在言语上逞利,而是在他的心中我辽国已经远远不及大宋了!”
萧英也是一脸严肃,说道:“您是说大宋不惧一战?”
与其说这是一个反问还不如说是陈述事实,在萧英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桉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所期待的不过是张俭摇头,可是二人都是身为此番出使的大臣,若是盲目自信分不清形势,这并非好事只会给辽国徒增祸事。
而张俭却是颔首,张俭这番言语加之此番来到大宋的这幅姿态,都无不打好了最差的准备了。
他明白了此行张俭这位老臣,出行的时候命人抬着几幅棺材,这不是表现自己强硬姿态,而是已经做好了以死相挟的准备了。
说实话萧英对于这件事情是有所排斥的,若是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如今自己正值壮年,理应在陛下身边扶持,中兴辽国恢复往日的强盛。
可是叩问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张俭已经这把年纪了,这一生也活的差不多了,即使将性命留在了大宋也说得上寿终正寝了,而且还能留的一个好名声。
可是自己出身萧家,将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可能还会成为辽国的宰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那个尊贵之人,不应该就这么死在了这里。
他沉声说道:“您莫要做如此最坏打算,您乃是我辽国的柱石,岂能死在大宋!”
张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大宋汴京的盛景,他这个位置恰好就可以看见汴京的大相国寺。
“真是令人羡慕的地方啊!若是能够埋身于此也未尝不可啊!”
他话中的意思自然不是贪图大宋汴京的繁华,而是在告诉萧英,他的想法是不会变更的,同样他也知道萧英的心中所想。
对于张俭而言,如今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