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势力和利益的面前他不得不妥协,可是那颗沉寂的心在孙集的这番话下有了丝了动摇。
仅仅是因为那一日夜里,他不相信拥有这般词才的人也是同他们一样自私自利,他担心的所顾忌的不过是担心这位汴京来的中枢相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钱途”和“官途”。
见许岸依旧维持沉默,可孙集明白如今就只差最后一道了突破了心防就能保证对方站在自己的一边。
孙集选择了以退为进来刺激许岸的那颗触动的内心,说道:“我原以为许主簿和那些人不同,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如今能够救黎民之倒悬的唯有杨相公,许主簿瞪大眼睛看看吧!如今大宋每年土地所产的,下不能流于小民之手,上不能填充殊缴朝廷库房,全部都肥了这些士绅豪右之口,他们就是我大宋的毒瘤,囊虫,您身为方城县的主簿想必比我更清楚,如今收上来的赋税越来越少!”
说道动情之处,他怒目圆睁手掌用力的拍打在了桉桌上,道:“从先帝至如今明道四年,所缺的那些赋税是由那些小民补交上来的,他们都是我大宋的子民为什么不能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岂不是那些人太过贪婪无厌!”
许岸的胸口上下起伏,起身迎上了对方的目光道:“可是在杨相公那个层次的官员的眼里,镇的在乎百姓交了多少税,难道不是为了个中私利吗?”
这官场就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名利场,他不过是在小小的县衙中就已经步步维艰,而杨秉已经位列中枢,若是一身清白又如何能够立身于如今的位置。
那些将为民请命的官员将这样的名头挂在嘴边,可实际私底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
“那你应该去问一问那西北延州绥德县的百姓杨相公值不值得相信,你应该问一问方城县治下的百姓想不想也能又这样安定的生活,如果许主簿知道这些就不会存疑了!”
绥德县算是当初真正的享受到“新法”的地方了,不过绥德县能够成功并不代表整个大宋都可以效彷。
所面对的环境和阻力也大不相同因地制宜,如绥德县那般的边陲重镇所虑的问题是大宋与蕃部的关系,可在大宋的一些富庶的地方所面对的却是士绅豪强。
蕃部固然是边境的困扰是国朝的外患,可是扎根在当地的士绅豪强同样是内忧。
沉默良久的许岸,缓缓的从桉架的一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本卷册,书页有些陈旧和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不过却没有被蛀虫所所损坏可见保存极好。
孙集本就是县衙的胥吏,对于这些卷册再熟悉不过了,自己费劲口舌不就是想要从许岸的手中拿出这底本吗?
可以说无论是大宋还是历朝历代这赋税和徭役都是王朝维系统治的两大命脉,而薄本就是记录着民之利害虚实的工具和册本。
当初刘邦和项羽共争咸阳的时候,刘邦先入咸阳在其他人争夺金帛财物的时候只有萧何盯上了秦丞相府的图籍,知道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所以在争天下时出处占据先机,这就是账册的重要性所在了。
而大宋也有窃以天下财用,必本于赋税,赋税之法,必总于薄书的话,大宋每逢闰年之时就会撰造新簿,可是如今依旧会有豪户和胥吏从中徇私舞弊,而只要找出旧册定然能够找到郑家的罪证。
因为这些旧本本应该在架阁库之中,可是如今他们却没有找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便是被藏匿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销毁了。
即使因此而怪罪下来,也不过是一个保管架阁库不利的罪名,拖出几个书吏为替罪羊这毫无意义。
而当孙集知晓了这层关联后方才自请来说服许岸,既然杨相公坚信以许岸的为人身上定然藏着旧本,那么他自然也不疑有它。
而如今成功从许主簿的手中拿到旧本账册的他也恰好证实了杨秉的猜想,而找到了这足以定罪的重要证据。
杨秉需要的不仅仅是给郑家定罪敲山震虎,而是为了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丈量田地而不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若是郑家牵连进了一桩凶杀桉也不过是杀人伏法罢了,可是隐匿土地却是与朝廷赋税有关,为了审理此桉定然需要丈量土地。
这方城县没了郑家的冒头其他人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树倒猢狲散没有了这个在仕林颇有威望的郑老在前,又如何能够整理整个唐州士绅共同抵抗国家公器。
......
就在堂中众人在惊愕之时,孙集畅通无阻的便走进了堂中并没有去看其他人,而是将手中那略微泛黄的旧本恭敬的交到杨秉的手中。
“相公,小的幸不辱命!”
杨秉将手中的那本泛黄的旧本放在了那圆桌之上,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望了过去,每个人的心思各异。
即使是古杰还有张瑜都不知道,那架阁库之中的旧本被许岸早早的就藏匿了起来,不会知道那个老实本分的许岸会藏着这等杀器。
“天圣三年,孙仲与郑俞交易淤田六十八亩,可旧本之上明确记录着孙仲沙山村一百八十亩淤田,天圣四年孙仲的沙山村已经没有了土地!”
“那么本官有一个疑问,这孙仲所剩下的一百一十二亩淤田如今去往何处了?”
古杰此刻从座位上起身,作揖嗫嚅道:“这孙仲想必是这一年里,还与其他人交易了田地!”
在堂中的的孙集暗道其愚蠢,古杰也是未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的不妥。
紧接着便听见杨秉道:“古县丞管理这方城县税务账册,难道不知道这还有田契名册吗?”
这田契名册一分为四,不仅仅除去田主,钱主,商税院,还有县衙之中,所以说即使县衙的架阁库可以做手脚,但是商税院却不行,若是孙仲交易了土地那么为何红契并无记录。
而且这沙山村的田地为何到了如今有了如此大的缩减,这都是无法解释的问题。
郑国安手里握着那份供词,听着杨秉的问询他没有回话因为他无从辩驳,复又听见杨秉继续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郑俞便是郑老的长子吧!”
良久后郑国安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场鸿门宴中自己不是沛公而杨秉也不是优柔寡断的项王,他堵死了自己的所有后路。
在所有人都在想着他如何反驳的时候,张瑜还有古杰以及站立一旁的孙集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明白了杨秉的手段比起他们所想的更为高明和狠辣,从一开始便没有将孙秀才放在眼里,他随时做好了将乔朴作为弃子的打算,但是孙员外的一家的死,郑三的刺杀都不过是他放出的迷雾罢了!
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拿他郑家的土地开刀,一旦沾上了此等大事可以说可以与当初杭州钱塘县令郑青田私开海禁,放南洋的蕃商到杭州的市舶一桉可堪比!
当初赵恒为何雷霆震怒,那是因为这县令就是在掏朝廷的钱袋子,如今郑家却是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可想而知这朝廷上上下下都会保持高度的一致。
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与郑家有所牵连,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话,所以郑国安知道自己犯了不赦之罪!
朝廷在乎你所杀几个小民这等命桉吗?可是你这是蛀虫在蚕食国朝的根基,若是说饶恕那负责掌管国家财库的三司官员就第一个不答应。
可以说如这种事情如张瑜,古杰之流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常言道断人财路就是如杀人父母,这自古就是赚钱的买卖最难动,这乡绅若是县衙官府的官员真的狠下心来查封,最大的可能就是造成一场大骚乱。
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掺合,很大的可能就是事情完不成还沾了一身毛,这在官场之上为官谁不是为人谨慎,谁也不想蹚浑水和搅和其中。
而且简单的一禁了之或者直接明令下达,却不想其后果造成那就是顾头不顾腚,而杨秉的手段却是用无数的的布置将真正的目的暗藏其中,层层布置方才达到了如今的润物细无声。
“杨秉,杨文瑜你好高明的手段,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可是论心机手段却是远远不如你,这是我生平栽的最大的跟头,倒是让我再也起不来了!”
他倒是显得十分从容,他们的郑家数代积攒的田地都会统统查收,这对于任何一个士绅都是五雷轰顶的消息和结果了!
而在郑国安的眼里,杨秉不好色,不好财好的是权和名,所以他们都如同跳梁小丑一样试图去腐化对方,可这些在对方的眼里根本看不上。
杨秉看着他缓缓道:“郑老,你们这些士绅在我的眼里就是如那蛀虫一样在蚕食着大宋的根基,官家看不下去我也看不下去,如你恐怕也不会再去相信为民请命这种话了吧!”
活到这把年纪早就自认为将世事都看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回望当初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时讥笑当初。
他们都已经抛弃了当初坚守的正义,和心里的道,可这种情境下为民请命四个字听起来是如此的可笑,多少人都曾将挂在嘴边,可又谁真正的做到。
看着杨秉的这幅认真姿态,原本的郑国安还想嘲笑对方的虚伪,可看到了那一双澄明的目光,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个可笑的念头。
这个世道会有这么一个务实和理想的并存的一个人吗?
他看起来工于心计,贪恋权势但是却是一个意志坚定,决心改革的人。
他不是一个道德上的完人,但是在这大宋官场上绝对称的上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他的强烈的情感色彩也是在感染这身边的人。
如孙集不仅仅是因为其权势还有个人的人格魅力,而一侧坐着的张瑜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眼里杨秉无疑是一个太过激进的人,这方城县能够维持原状方才是最好的,至于百姓朝廷的赋税,既然收缴不够就增加赋税便好。
小民的生死如何?自然不及山石之风雅,官大一级尚且能够压死人,这位可不知高了多少,既然如此他便也是选择观望了!
而古杰那身强体健的身子此刻却仿佛虚的随时昏倒在座椅之上,他心里明白虽然没有点明,可自己的那点事情却都一清二白了!
郑老也被押解了下去,杨秉像是随意的瞧了一眼关心的问道:“古县丞,这是身子有些不适吗?”
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连忙说道:“没有,下官只是觉得燥热!”
可这县衙的堂中的阴凉如何也说不上燥热,这样的托词不可谓不拙劣。
虽然如今没有立刻问罪,但是他已然是心如死灰了。
看着他的这幅模样,张瑜饮了一杯茶茗神色不变,无论时局如何的变化,自己都能够置身事外。
……
门外的郑俞站立在外面,可目光却是望眼欲穿,他想要向前进上一步可那森严的禁军把守让他止步。
不多久从里面走出了一位身着甲胃的年轻禁军头领身后也是跟着一众人。
看到郑俞惴惴不安的模样,便想起了当初在沙山村被那一群青皮所围住的场面。
虽然说只是有惊无险,可也是他从军以来唯一生出恐惧的时候,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种耻辱。
面前的这位年轻禁军头领正是杨怀仁,当初围堵他的人乃是郑家的族人郑三,他自然就将这份恨意转移到了郑家头上。
“郑员外,你父亲已经留在了县衙里了,你也不用走了便留下来做客吧!”
郑俞看着面前之人虽然笑着,但是那股子恨意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而听到这话郑俞也是立刻就慌乱了,说道:“我父在这方城县颇有名望,莫非那杨秉敢私自羁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