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清晨的光。
中原,震风部洲东域。
重重云海之下,隐逸着一片苍莽的大泽。
四周的大山里,绵延不绝的寂静交错出漫山遍野的深邃沟壑。
只是原本墨绿色的山林,如今竟爬满了一层枯黄色的线纹,仿佛一条条吸血魔虫吞食割裂着一片片盎然的生机。
距离大泽最近的那座千仞山崖上,一束细细的水流心不在焉地蹿下,流进快要干涸的湖床,看不见半个水花。
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已经变成了一座恐怖的黑洞,湿皱皱的湖底,一团团泥泞里的鱼时而翻滚,扑腾着所剩不多的生命迹象。
湖中心的小岛就像一堆紫黑色的干柴,三两间竹屋无精打采地并排而坐。
枯藤老竹旧门,一个身着蓝衣的丫头正在门前清扫,几缕长发从两鬓垂到胸前,呵护着一双蓝色的明眸。
不一会儿,竹门轻轻开启,走出一个青丝仙子,只见她莲步轻移间,脚下生烟,所过之处垂草挺起,枯黄染绿,闭瓣开花,荒芜焕生,一身洋溢的生之气滋润着身边萎蔫的草木。
她走到湖边,干涸的湖里甚至飘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缥缈如纱。
“小姐。”蓝衣丫头放下木帚跑到湖边,关切道,“您今天还要出去吗?”
女子伫立湖岸,凝视着泥沼里挣扎的鱼,水汪汪的双眸里看不出是怀念还是悲伤,只在一声轻轻的叹息中点点头,道:
“海葵,你先回光明顶去吧,我还要去几个地方。”
“小姐,您已经找了他五百年了······”
丫头欲言又止,不忍再提,只得在亮晶晶的眸子里转着眼泪。
女子握紧玉手,目光里、声音里满是一种贯彻了五百年的决绝:“不管是五百年,五千年,五万年,我都会一直找下去,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一堆黄土。”
语落鸟生悲,闻声花溅泪。
温暖的生之气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坚冰,宛如阳光照在冰山,唯见山明,不觉山流泪。
这一瀑青丝,这一双水眸,这一场追寻,这一身孤寂,却不是那碧落之子暮成雪,又是谁?
身边这一片竹林,这三间老屋,这一座旧湖,却不是金銮大泽,又是何地?
然旧人故地都在,唯独日月缺阳,最怕双鸟无鸣。
谁又怎知,当年一杖险些灭掉白云生的碧落圣女,为了找寻挚爱下落,一流浪便是五百年。
五百年源气殆尽,方圆天地将倾,河川在覆;祖海入侵,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即将失去五行本源支撑的方圆世界,迎来了最后的乱世。
可这世界的存灭对暮成雪而言,又有何意义?
......
离开金銮大泽后,碧落之子一路向西南,腾云驾雾,穿梭空间,不消半个时辰,便落在江州城武陵殿上空。
初晨的古城刚刚苏醒,却已经荡漾起阵阵热浪。浓郁的火元气积聚成云,漂浮在城镇上空,倒映着属于火之南国的磅礴与壮阔。
此时的江州城规模比之几百年前扩大了七倍不止,从原来离惑部洲的小都城成长为了比肩荆州的存在。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个人——那个执掌武陵殿的人。
暮成雪站在殿上虚空不久,便有一道黑影飘了上来,黑袍遮身,黑巾遮面,袍上绣着一团五色烈焰,张口敬声道:
“小人见过碧落圣女,邪皇大人有令,若圣女驾临,请到饮马山一见。”
暮成雪扫了一眼报信人,面色不改,心却犹惊,此人体内膻中穴星光闪烁,修为已破一星仙人——邪皇的武陵殿实力已是越来越强了。
暮成雪轻轻点头,随即身形消散,奔城南而去。
天远处,一座血红大山妖艳巍峨,方近山百里,热风便宛如凶神扑面,烤得天空大地寸物不生。再向里,岩浆肆意喷涌横流,蒸腾出一派地狱之景。
五行源气流失导致天地崩陷的情景在这里倒没有太多显现——因为千万年来它一直在崩陷。
掠过倥偬山脉上空,不理会偷偷瞧了自己一眼的蚀焱魔蛟,暮成雪的身影停在了千丈饮马山旁空。
滚滚岩浆从山口吞吐而出,飞流直下,与五百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暮成雪只站了一会儿,突然,奔涌的岩浆瀑布骤然一滞,竟逆天而起,向上倒流回去,仿佛揭开一面血色幕布,一个男人从幕布中走出,赤膊上身,却是毫发无损。
“好久不见。”
男子邪魅一笑,英俊刚毅的脸上透出几分桀骜。
说着他走近暮成雪身前,继续道:“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美得惊为天人。”
暮成雪罕见地收起冷冰冰的神色,道:“邪皇一直喜欢这样说话吗?”
“哈哈哈。”男子爽朗一笑。
暮成雪道:“项无间,我们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到暮成雪直呼出自己的名字,邪皇邪异的眼神里闪过几分落寞。
自从三百年前他突破神营位,迈入仙人大道,重组武陵殿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项无间声色淡淡:“你说得对,我们都变了,变强大了。”
“也变得陌生了。”暮成雪毫不掩饰。
项无间化气成衣,负手而立,傲然地望着巍巍饮马山,道:
“当年我们五个在这里遇魔蛟、杀司马、闯灵洞、斗祸斗、取灵珠,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如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想不到竟走到了这一步。”
听旧人讲起旧时,暮成雪眸子里也酿出了丝丝怀念,道:
“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每个人便背负着不同的命运,注定我们不会一直走下去。”
项无间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是啊,我们都是被命运裹挟的人,原本小尘是最单纯的一个,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我听说,她马上要被册立为龙族史上第一位女族长了?”
暮成雪收起怀念,淡淡道:“你如今已是三星仙人,又有天器邪皇加身,所向无敌。武陵殿也已是天下三大势力之一,江湖之事还有什么能瞒过的你。”
项无间自信一笑,转而低声问道:“你那边有他的消息了吗?”
暮成雪目光一垂,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暇的脸上堆满了失落。
项无间走上前,柔声道:“别担心,以他的性格和修为不会有事的,我会帮你继续找。五百年了,这家伙就算睡觉,也该睡醒了。”
也许是项无间最后的玩笑话起了作用,暮成雪难得弯起一点嘴角,露出倾城一笑,道:“我该走了。不会再来了。”
项无间也恢复了邪魅的表情,笑道:“我期待我们再见的时候”。
岩浆瀑布的坠落声淹没了两人最后的话语,邪皇望着暮成雪离开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久久未动。
过去的五百年里,每过一百年暮成雪便会来找他打听白云生的下落,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半个月前,祖海联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方圆天地东域,势如破竹。
暮成雪此行将大战之意表露无疑,祖海兵临荆州和江州已是旦夕之事了。
“云生啊,你到底死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