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燥热的山风拂过破败的山门。
天帝山所有弟子在楚江天带领下安详地闭上双目,一团赤红之火从众人身后熊熊焚起。
山谷中跳跃的火元气极速波动汇聚,血脉和肉体燃烧的巨大引力正悄然发生。
“哼,一群残兵败将临死前还想挣扎,真是......”
忽然,烈广散高傲的话音戛然而止,那张铁锅脸上不屑的笑容瞬间结成了锅灰。
因为离他不远处,那道倒在乱石坑里的身影,竟然动了!
手指,手臂,腿脚。
那个本该死的不能再死的人竟然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
“你…你......你…”
烈广散瞪着两只牛眼,惊骇地看着对面衣衫破烂的身影——虽然发髻披散、面色脏乱,但还是能一眼认出,就是刚刚被他确定死在混沌狱中的人!
朱青也是一脸蒙圈,自己前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后仰,看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似乎有些后悔刚刚站了出来。
烈广散身后的北荒妖修全都石化在欢呼的动作。
天帝山这边,楚寒第一个感觉到了外界的变化,立即传音命令众人停止焚魄。
双方人马一个个瞪着大眼,像是发现世界尽头似的,一动不动,目色呆停。
“竟然还活着!这家伙还是人吗?”
“在那种攻击下竟然还能活下来!?”
歇斯底里的疑问在每个人心中迸发。
眼前的现实让这些修行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家伙没一个能接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此时,一道鬼一样的声音从地狱爬了出来,撩得每一颗麻木的心不寒而栗。
“噗!”
白云生身躯拔然而起,身燃黑焰,火光飘灭间,一席黑衣随风而现,血红发髻褪成一片雪白,血色深瞳漫上层层漆黑,一柄血剑倒悬身旁。
刹那之间,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气沿着支离破碎的大地喷薄而出,天地顿失颜色。
白云生恢复了初颜,却宛如从地狱降临的魔君,诡谲又恐怖。
此情此景,看得烈广散和朱青木讷成枯树,看得其他人风干成沙砾。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还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些啥玩意!
风,骤止。
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暂停下来。
天空忽暗,降下一片令人发惧的漆黑。
“天逆·黄泉的送葬!”
嗖!
呼!
两道破空声又快又急。
旦夕之间,血光惊闪。
旦夕之后。
黑暗驱散,阳光洒落,整个山谷又恢复常色。
一幅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噗噗噗......”
北荒妖界一众高手接连倒了大片。
“咚!”
烈广散高大的身影也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双眼惊愕地瞪着白云生,哆嗦道:
“是你!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噗!”
烈广散抖动的话音被血浇断,七行血泪从他七窍涌出,映在古铜色的兽脸上如同恶鬼。
那一剑,摧枯拉朽般破掉了他仰仗一生的无敌防御。
若非他第一时间化身本体,以混沌妖兽的血脉天赋——只要立身大地肉体便可无限重塑,挡住了那一剑之威,恐怕此刻早已横尸当场!
白云生长剑指地,居高临下,冷傲道:
“你知道得太晚了。”
“哼!你给本王记住!”
烈广散反应何等迅速,知道今日之事已难成,恨声一句,接着整个人碎成一片沙土,融入大地不见。
一招败敌的白云生却一动不动,并没有追击的意思。
“鬼··鬼!!”
北荒妖界幸存的几百人嘴里哆哆嗦嗦地念着一个字,纷纷四散逃走。
已经面目全非的天帝山麓瞬间变得清冷荒凉。
抬眼看去,横陈若纸片的尸体上,只有一人尚立。
正是那曾经的天帝山长老朱青。
不过此刻的他已被那斩天灭地的杀气完全肢解了经脉,废掉了修为,成为了一具只有痛觉的行尸走肉。
……
暖风重新吹进山谷,吹上幸存者的脸庞。
就在此时,孤傲着站立的白云生胸口猛然一顿,“噗!”一口浓血喷洒而出,两眼一闭瘫倒在地。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但为了保护天帝山,他还是不惜抽取长生剑中的力量,超载运力,这又是一次对他余生寿命的摧残!
既要抗住烈广散那排山倒海的攻击,还要用出天逆一式,这巨量的双重消耗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非常人之举。
枉论追杀烈广散,此刻就算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小妖也能要了他的命!
“少侠!”
楚寒呼唤着第一个冲了上来,托住白云生欲坠的身体,看着眼前这个白发黑瞳的年轻人,楚寒眼中顿时老泪纵横。
真的是他。
这个从天而降拯救天帝山于水火的人,真的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白云生!
“师父......”
白云生低沉的话语如若蚊蝇,还未说完人已昏死过去。
他最后的余光中,模糊地看见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好像在说着什么,一丝微不可觉的笑容在他嘴角轻轻绽放。
他终于兑现了当初离开天帝山时的诺言:当我回来的时候,会让人看到,另一个杀神!
……
七杀峰。
黄昏,落日打翻了天河,倾了一地红霞。
山上的焦兰花完全不理会秋天,仍旧肆无忌惮地盛开着。
此时,燥热了一天的火神涧难得有几分清幽。
白云生回到曾经居住的石洞,回味万千。
眼下距离他力挽狂澜,一人败退北荒妖界一役已去半月。
在火神涧修养的这些天,白云生心里十分平静,似乎又找回到了当年上山时的那些时光。
他拒绝了所有拜山的访客,在这西荒的七座山峰里,他想见的只剩下一个人。
自下昆仑山后,白云生早有心要回天帝山,但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姿态和形式。
“小子。”
时隔十几年,楚寒的声音再次飘近耳畔。
这段日子,白云生向他说了许多许多事,师徒二人久别重逢,聊得像半生未见的老友。
楚寒问了白云生模样的变化,项无间和萧风易的消息,还有他经历的许多生死。
老人时而激动,时而愠怒,时而唏嘘,时而怅然。
这是一段太过漫长、离奇、危险的故事,即使白云生慌编出南荒妖界的奇遇来搪塞自身的力量,并隐藏了所有关于上古三大门派的事——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师父踏进那个圈套。
楚寒体内的蛇毒和混沌伏魔咒已被白云生用业力化解,修为恢复如初,只是空荡荡的左臂是再也没法复原了。
不过楚寒早已看开,也深感欣慰,因为他唯一的徒弟如今已有超越他的趋势,对一个即将坐化的老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而白云生却在心里暗暗下誓,定要想办法帮楚寒突破日月禁锢,迈入灵魄之境!
逝者如斯。
一晃又是半月。
在离开天帝山的前一天,白云生又独自去了一趟北荒妖界。
他已秘密召唤弑灵统领记龙带血杀卫前来。
那日天帝山虽被他救下,保住了几分火种,但事实依旧不可否认——山中元气已大伤,没有几百年是恢复不过来了。
白云生在走之前,要替楚寒解决一些后顾之忧。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雪山中炸裂,仿佛盘古开天,沉香劈山,一束十丈粗细的血光洞穿了龙侯山的山头,血杀卫百名蓝魄境火脉妖修的合力一击,恐怖的业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北荒妖界这座屹立了无尽岁月的一大主峰击垮。
“白云生,你休要欺人太甚!!”
烈广散怒不可遏的吼声在山崩地裂的巨响中显得异常无力。
崩裂的碎石如雨落下,强悍的业力震得蛮界封印都隐隐颤抖。
地动山摇,宛如天之将倾,然而龙侯山里的生命却没机会逃出来了。
狱法山和雁门山的修行者像看神话一般“欣赏”着这末日场景,哆哆嗦嗦的心早已透了个底儿凉。
“烈广散,盛涛断我师父一臂,我毁他龙侯山,合情合理。”
白云生一身黑衣君临蛮界上空,运气于胸,威声朗朗:“你们给我记住,北荒妖界谁再敢踏入天帝山一步,这就是下场!”
冷漠无情的回音一直飘到很遥远的地方,却宛如魔音一般在北荒众妖心里纠缠不散,定下了终生阴影。
弥漫龙侯山的尘埃翻涌滚动,弥久不散,烈广散高大的身形无助地跪在狱法山上,阔眼之中尽是惧和畏。
又过一日,卯时。
火神涧,地火深渊之顶。
楚寒老脸上露出不舍的情绪,道:“真的要走?”
白云生坚定地点点头,道:“师父,天灭之难已被徒儿坐实,我必须去阻止这场阴谋,不光是为了这个江湖,更为了我自己。”
楚寒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无比坚决的去意,脸上皱纹一笑,边摇头边说道:
“也罢,这天下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告别了。”
白云生感受着师父一身的豁然,更加坚定了助其破限的心意。
“你此去一路凶险,要多加小心。师父走累了,就不送你了,以后若是遇到麻烦,记得通知为师一声,千难万险,为师也定会赶到!”
楚寒关切的一番话,说得白云生眼圈泛红。
也就是他,才能让堂堂杀神说这么多话。
也就是他,才会让朽木老人有这份真实的情谊和牵挂。
“师父,保重!”
白云生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向楚寒磕了一个响头。
接着起身,头也不回地飞身不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也就是楚寒,能让堂堂弑灵之主行此大礼。
也就是这老头儿,能让冷傲上天的白云生甘拜为师!
留下血杀卫的一支小队监视北荒妖界,白云生便马不停蹄地向震风部洲飞去。
他要去一个很久以前到过的地方,去解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东荒妖界。
除了暮成雪的故乡泰阿山在那里,他还听说东荒妖界是距离祖海最近的地方,他想探一探那里是否有祖海的鸿毛片羽。
祖海,那个方圆天地从来无人能染指的地方,究竟在何方?
【作者题外话】:第五卷《复仇》结束!第六卷《蹈海》明日开启!本书将在此卷破百万字,感谢一路的支持与包容。白云生的故事,终于进入下半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