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你了,真不容易。”
那人影微笑着说道,刚毅有力的声音将白云生一下子唤醒。
白云生立即双膝跪地,激动难忍道:“后辈白云生,拜见先祖!”
先祖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颤若九天危星。
“快起来。”
陌生人话音一落,一股无形之力将白云生托起。
“白云生......你来到这里一定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吧,真是难为你了。”
这句话差点没把白云生的眼泪激出来。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带着一张连自己都陌生的面具行走江湖,在自己爱的人和挚友面前,他永远冷静镇定;在敌人面前,他永远冷酷无情。
但问世间,又有几人知他内心深沉似海的孤独呢?
陌生人看着眼前“苦命”的孩子,叹息道:“小武曾将你视为昆仑最后的希望,但很可惜,他看不到了。”
白云生此刻默然不语,只露着一张无比虔诚的脸,开始静听先祖口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昆仑山长生殿由我西乞一族开创,网罗天下才俊,残喘至今已有三个纪元。吾乃宗门第七千七百代掌门西乞玉,留残魂在此看守剑台,你父西乞武是最后一代掌门。遥想当年,西乞七子横扫天下,创下长生殿万世威名,可惜都已是往事了。如今的长生殿早已名存实亡,你看到的九重天算是最后的余迹了。”
“三个纪元,三亿年,我的天......”白云生心里一嘀咕,问道,“先祖,这九重天究竟是什么?”
此时他乖巧的完全像个孩子。
“长生殿是方圆江湖至高无上的王,地位超然。九重天乃是祖先为拜山之人设下的规矩。从五毒泽四地一直到五层云天,唯有能登上最后一层云天者,方有资格拜我山门!”
“这......”
西乞玉的话听得白云生支支吾吾不可言,他早听说长生殿规矩等级森严,但没想到竟严苛到此等地步!
难怪他们会在四地设下修为封印,让修为境界层层递进,且高低两方不可互进。也就是说,没有天营位或紫魄境的实力,连登上长生殿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隐秘的逐鹿峰之后还有五层难上加难的业力云天!
“老祖,那这天谕灵石··”
“那不过是把钥匙,能解开五重云天之阻,放在四地用来考验来访之人和迷惑四方势力。”
西乞玉不以为意地说完,语气一转道:“好了,你远道而来,我们也该说点正事了。”
白云生立刻收起思绪,正襟危立。
“能找到这里,想必你对三大门派和天地危机的事已略知一二。上古时代,为了平衡妖人两族势力,安定天下,长生殿先祖收服了当时最强的三支力量,妖族中的神龙与凤凰,还有人族中的项家,暗中扶持他们成立三大派,开创了一个时代。随后,先祖又出面收服白虎、玄武、麒麟三只异兽,加上一龙一凤,赐予五妖掌控本源的力量,负责看守天地五行本源。如此,天地安宁,江湖有序,才有了后来的生息与繁荣。”
白云生听得极为入神,脸上却一直不自觉地挂着消不去的疑惑。
西乞玉何等人也,不紧不慢地便点破了他的不解,道:“你见识过五神兽的力量,一定奇怪长生殿凭何能收服更强大的龙凤两族。”
白云生入了梦似的点点头,他已猜到了答案。
话到此时,西乞玉傲然一笑,道:“西乞一族天生便是营魄双修,兼妖人两族之长,血脉天赋异禀,悟性聪慧有灵。后有长生殿先祖偶得天机,参悟大道,将金木水火土五脉功法融合,创出了你体内的黑色业力。此物威力远超五行业力,可噬万物,拥有极强的毁灭性。长生殿从此独步江湖,功盖天下。”
说到这里,西乞玉刚毅的脸上又露出几分萧索。
“但可惜的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因此业力太过强大,西乞一族又不知收敛,在江湖征伐中犯下了滔天杀孽,为上天所不容,落下天罚。从此凡西乞族人,寿命皆随体内业力的积深而缩减,修为越深,生命越短。但宗门之人并未因此而放弃强大的力量,他们不停寻找延缓寿命的办法,甚至变本加厉开始吞食其他修行者,以致间接挑起了江湖上妖人两族千百次的纷争。”
“然而所有的执着终究敌不过天与地,西乞一族也在诅咒中逐渐凋零。所幸有前人之力,五行本源各守一方,妖人两族根基已固,长生殿便带着三大派淡出了江湖。直到百万年前,五大本源纷纷出现源气流失的危机,长生殿暗中命令三大派重出江湖,借五神兽之手成立了日月阁。”
西乞玉看着白云生失落的眼神,继续道:
“你的身体已被圣剑洗礼,承其衣钵,业力觉醒。只是这少年白头,永生都无法再复原了。”
白云生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上的白发,不痛不痒地一笑,如今他早已看淡生死,何惧白发:
“老祖,弟子已无关生死,只想在有生之年做完该做的事。”
“何为该做之事?”
西乞玉眉宇一冷,冷不丁地反问道。
“以前我最大的心愿是找到身世,现在知道了,我想去解开另一些困惑。”
“你是说天灭之难,还是那个你要找的人?”
白云生未作回答,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西乞玉换上一脸欣慰,道:“果然是长生殿的传人,有定天下之雄心。但这场劫难凭你现在的能力,还阻止不了。”
白云生一听,心头咯噔一顿,西乞玉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一切,安慰道:
“不必惊讶,老夫阳寿三十万余年,你的过往还是能看清楚的。”
白云生心里顿生抵触,又立刻露出一脸敬畏,俯身正色道:
“还请老祖明示!”
“我只能告诉你,天灭之难既是天灾,亦是人祸。然天意不可违,人心犹可测。这天下能引动本源之气的除了那五只野兽,便是那三个地方。”
西乞玉这一句话生硬地敲在了白云生心头上,那三个地方自然就是三大门派,三大门派身后就是龙,凤还有项家。
见白云生面露紧色,西乞玉又道:
“你不必为难,就算灾祸真是他们所为,要解决它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你要明白,你的对手不只有他们,还有时间。在突破紫魄境和天营位之前,你只剩五百年的寿命了。”
“什么?!”
西乞玉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道尽了白云生此时的苦境。
的确,或许他在击败那些强大到没边儿的敌人之前,就已经寿命枯竭而亡了。
白云生强咽下一口无奈的辛酸,目光决绝道:“请老祖安心,弟子既然身在长生殿,便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好!好!不愧为圣剑钦点之子!”
西乞玉老迈的脸上欣慰之色愈浓,接着道:“西乞族的业力源于五行业力,两者同根同源,只有力量强弱之分,修行之法并无差异。你现在的境界还不足以面对他们,转轮塔可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只见一尊黑色小塔从四周的黑暗中旋转飞出,停在散落的血光下流转生辉。
“锁妖塔!”
看见“失而复见”的宝贝,白云生难免激动。
西乞玉肃然问:“你对它了解多少?”
白云生知无不言道:“将器,镇压封印,攻防一体。”
西乞玉再问:“将器,何为将器?”
白云生脸色尴尬地一红,道:“这......弟子对炼器之事所知甚少,请老祖赐教。”
西乞玉惆怅又怀念道:“炼器之道,哼,这条路如今早就走到尽头了吧。你可知道,在我的时代,一位炼器宗师的地位足以比肩三大派的掌门!”
“器者,上下三等,兵器低浅不足为谈,将器有御万器之能,需引本源之气方能铸成,是我们这些人的随身宝器。然将器之上仍有天顶,那便是传说中,名动天下的天器!”
白云生随着西乞玉的一字一句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
“据传每一件天器都有洞悉天机、破碎虚空的力量,连我等之辈也少有见其一者。而转轮塔传说就是某件天器的一部件,可变化万器,攻守兼备!”
“咚咚!”
此刻,白云生的心跳得比草原上的猎豹还要快十倍。
西乞玉接着道:“转轮塔是长生殿亲传之宝,后被借于钧天殿,但宗门落寞后便失传了。转轮七层,埋藏着长生殿的所有秘密,不过它现在并不完整,还缺少极重要的一部分——长生殿。”
“都强到这份儿上了还残缺?”
白云生的错愕呼啸而来,对他而言,转轮塔早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保命利器,竟然还是个“残次品”,而残次的部件竟然是脚下这座长生殿!
这也让他明白了,为何入殿前塔会自行飞入神殿。
“长生殿有十二座神宫,位列昆仑龙脉之上。长生殿为首,镇守龙头,它也是转轮塔的最后一层!你现在只开启了第一层古战场,我会帮你进入第二层天骨池,淬你神剑之体,助你突破屏障!现在,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西乞玉洪亮的声音骤然变得低缓沉厚,白云生长时间紧绷着的表情也“好不容易”松了下来。
西乞玉如释重负道:“我这缕残魂尚需守护剑台,无法现身太久,你可还有心事要解?”
“老祖......”白云生露出一脸不舍,他刚找到宗族,还没说几句就要诀别,谁又会舍得。
“弟子斗胆,想问您达到了何等境界?”
白云生真地很想知道,一个活了三十万年的人究竟会强到什么地步。
“呵,修行一事,长路漫漫,你且不必急功。”
西乞玉能体会白云生渴望变强的心情,缓缓道:“说起我的境界,虐杀那五头野兽还不在话下,这些东西你日后自会从转轮塔中得知。”
“啊?!”白云生惊讶得像个小孩子听见心爱的玩具被拆了。
然几声言语间,剑台上西乞玉的身影已在慢慢虚化。
再不及惊诧,白云生呼喊道:“老祖!!”
西乞玉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你要小心那个西乞老人......”
“是......”白云生怅然一阵失意,又对着虚影,高喊道,“老祖,我想去拜祭父亲……”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西乞玉已经碎成银粉,归于剑台,只有一句冷漠的回音弥留:
“你还没有资格进入祖陵......”
粉化成末,音断成线。
寂静的长生殿里只留下白云生一人站在清冷的血光下。
西乞玉最后一句“没有资格”深深地打击了他的心。纵然他如今已成为方圆天地的一流高手,到这里竟然连进入祖陵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他好像忘了,若他不是长生殿的公子,根本连这儿的大门都进不了!
就在此时,悬在白云生身前的转轮塔忽然爆出阵阵黑芒,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恭迎公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白云生从短暂的慌乱中唤醒,他一睁眼看见阿远站在身前,顿时疑问道:
“阿远?怎么是你?”
“老奴本就属于这里,而且早就和公子见过面了。”
白云生眉头一皱,道:“难道你......是塔灵?”
“正是。当初老奴随转轮塔一分为二,七分在殿,三分在塔。”
白云生尽量平静地问道:“哦。阿远,你能告诉我祖陵在哪吗?”
阿远有问必答道:“公子,祖陵在转轮塔第六层。”
“好吧。”
白云生一听心情顿时一落,他连第二层都进不去,更枉论那遥远的第六层。他本想即使无资格进入祖陵,在外面看看也好,但可惜无法如愿了。
白云生深吸一口气,扫去心中的失落,抬头笑道:“那我们就先去天骨池!”
“公子,这里就是天骨池。”
阿远面如磐石,眼睛眨也不眨,说完,伸手将白云生引向前方。
两人向前走了十几步,白云生才发现这里是一处百丈悬崖。无风无声,寂暗的深渊之底攒动着令人不安的幽光。
“公子随我来。”
阿远躬身一语,脚下崖石突然一沉,载着两人向渊底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