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崛险峻的狼牙岭终于迎来了平静的一天。
妖域大战的战火在叛军的覆没中悄然熄灭。
随着狼牙山一役结束,蔓延了半个倚帝山妖域,持续一年多的平叛大战终于画上了句号。
由金图率领的林林总总近十万叛军,尽数被歼灭,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而联军一方,为了守护倚帝山的统治地位,不惜付出了超过六万妖修的惨重代价,才堪堪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五大纵队从一开始的十万人整锐减到了三万多人。
八大领主中有三位死的死,囚的囚,魇赤虎族、秃金鹫族被剥夺了王族的权利。其中肥遗一族更是被直接除名,除五尾峰外其余势力被屠杀殆尽。
另一边,以野蛮王司徒野为首的大地蛮火牛一族全部被废掉修为,贬为庶民。
八领主瞬间成了四领主,八王族也成了四王族,而新任妖王丝毫没有提拔其他妖族的意思。
如此紫豹熊族、谛听族、旱魃族和青丘狐族四象归位,暂时成为了倚帝山妖域的四大王者。
但这场战争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整个妖域都知道了一个名字:白云生——这位几年前继位,消失又重现的新妖王。
是他带领联军逆转颓势,破敌制胜,成功维护了倚帝山的正统统治。
当然,人一旦出名了,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此刻,倚帝山主峰山腹,白云生带着风云面具走进一间石室之中。
这地方他很熟悉,两年前就是在这里,他遇见了火神兽朱雀,也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潭水悠悠,清澈见底。
一株碧玉梧桐正含苞待放。
浓郁的五行元气弥漫在梧桐四周,一道青衣人影正在潭水前闭目盘坐,细看去,正是在战争最后时刻,帮助白云生扭转乾坤的天目王殷一圣。
听得白云生到来,殷一圣缓缓睁开眼,瞳孔中神光恢复了不少。自从大战结束后,他一直在这里疗伤。
殷一圣并未起身,却十分恭敬道:“妖王!”
白云生也没在意,平静道:“伤势恢复得如何?”
殷一圣道:“已愈小半,此处五行元气浓郁,非常适合疗伤。”
白云生笑道:“这碧玉梧桐镇守着妖域的本源支脉,元气自然凝聚不散。”
这也是最近他才发现的秘密,众人皆知梧桐乃倚帝山命脉所在,却不知梧桐就是火本源支脉的化身。不仅关系倚帝山,而且关系整个妖域安危。
殷一圣微微低头,道:“妖王的伤可痊愈了?”
他身为三古族后代,自然从族中了解过本源支脉的事,所以白云生之言他并未惊讶。
白云生苦笑一声,道:“还差得远。”
殷一圣并不刻意地扫了一眼白云生,道:“妖王看来有心事。”
白云生自嘲道:“和你聊天真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殷一圣一语道破:“妖王见笑了,我猜一定和锁妖塔有关。”
白云生轻叹一口气,点点头,担忧道:“不错,虽然我们赢得了战争,但狼牙山一战后,妖刀沧溟和锁妖塔都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
殷一圣英俊的眉头轻蹙,无不忧虑道:“圣刀乃妖王身份象征,锁妖塔更是妖域至高无上的圣器,它们两个不在的话,恐怕安定难保。”
但殷一圣接着轻笑道:“不过,我知道妖王心里一定有了想法。”
白云生点点头,道:“我的确猜到是谁趁乱偷走了两件至宝,不过……”
话没说完,白云生又露出了更深的担忧。
殷一圣会心一笑,开口道:“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妖域三大至宝的来历一直是个迷,沧溟乃神品兵器,修行者犹可铸造之,但锁妖塔此等不世之器绝非人力可为。妖王是在担心,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三大古族?”
白云生略微沉重地点点头,道:
“不错,凭他们的力量,倚帝山的任何统治都会瞬间瓦解,他们才是倚帝山正统。”
殷一圣自信地微微一笑,道:“所以锁妖塔和圣刀的去向就很清楚了。”
月满危山。
倚帝山的夜格外美丽动人。
山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快速的生长又凋零,五颜六色的花树开遍了山岩各处,各色荧光闪烁,宛如星河落地。
丑时,万妖殿。
白云生一个人独坐王位,俯视着空荡的大殿,眼中流转着孤独的目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金黄色的火焰挂在漆黑石柱之上,仿佛一只只夜的眼睛,窥探着寂静的宫殿。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白云生微微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寂暗的大殿前走来。渐渐地,在光火的照耀下黑影显出原形。
白云生掩在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了疑色,因为来人竟然是旱地王留一扇。
白云生疑惑道:“是你?我命你去招摇山扫荡贼寇,已经完成了?”
留一扇一改平时无华的脸色,那张普通脸上竟刻了几分邪笑,道:
“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
留一扇道:“不是回来,是我根本没去。”
白云生骤然面沉如水,不悦道:“留一扇,你身为四领主之一,应该更清楚倚帝山铁律。”
“清楚如何,触犯又如何,倚帝山本就不属于你。”
此言一出,留一扇身上陡然爆发出了蓝魄境强者的强大气势,身后显出一只妖兽虚影,滚滚威压朝着王座上的白云生碾压而去。
古传异兽旱魃,乃天地所生,长有六耳三嘴,无眼无鼻,面相丑陋,通体无毛,皮肤暗黄光润,四肢奇长无比,行动如电。旱魃上可听风云变幻,下可听地震起伏,洞悉世事,无所不察。然因其善守无攻,故引得古人竞相捕杀,作为座下护兽,濒临绝迹。
此刻,安坐王座上的白云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阵阵汹涌的业力正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没有露出半分死角。
白云生微微惊讶,低声道:“狱?”
留一扇嗤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还知道狱。”
白云生却一反常态,极为淡定地说道:“旱地王的缠丝狱威名远播,我岂会不知。”
“哼,说的不错。”
留一扇一脸的自信,一层暗黄色的光从他身上燃起,留一扇自然清楚缠丝狱的威力,也了解白云生的真实实力,他是绝对不可能破开缠丝狱的。
不一会儿,合围的业力已显出了原形,仿佛千千万万条蜘蛛的触手,摇曳着暗黄色的光,十分诡异的朝白云生爬去。
眨眼间,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层极浅极淡的黄色,必须运起业力瞪大眼睛看,方能发现那是一条条细如发丝的业力密集在一起,它们拉扯在白云生和留一扇之间,不聚不散。
白云生牢牢地坐在王座上,从刚才开始就一动没动。
他眯起狭眼,冷冷地盯着留一扇。他能清楚地发觉在留一扇周身三丈内,全是若隐若现业力丝线,仿佛一张松散的大网,既死死拉住了自己,又完美地保住了留一扇。
留一扇面带冷色,寒声道:“白云生,你重伤未愈,荆昊受命在外,殷一圣也身受重创,现在没有人可以来救你。乖乖接受命运的裁决吧。”
白云生淡定道:“你想杀了我,然后自己当妖王?”
他此刻出奇的淡然倒让留一扇产生了些怀疑,但留一扇对缠丝狱有十足的把握。
留一扇故意提高了音量,喝道:“那又如何?你一个外人,根本没资格坐妖王的位置。”
白云生依然气定神闲道:“你是在质疑老妖王幽鸿的选择?”
“哼,当初幽鸿大人宣你为继任者时,你假冒神兽朱雀秒杀金蚺,才让我等臣服,但你根本不是神兽,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留一扇的话越说越快,越来越不善,似乎这样可以掩饰他内心微小的不安。
白云生承认道:“不错,我的确不是朱雀。”
留一扇从身后抽出锁灵枪,厉声喝道:“既然你承认了,那我就送你最后一程!”
“嘶!”
白云生周身的业力丝线忽然出现,猛然收缩,眼看须臾间就要束缚其身,将其裹成蚕蛹。
就在此时,白云生却挥出右手,大声道:“等等!!”
说完,他慢慢坐直腰板,俯视着留一扇。
留一扇残忍地一笑,不屑道:“怎么?你终于怕了?”
白云生道:“我还要问最后一个问题。”
留一扇眉头一扬,狞笑道:“可以。”
白云生沉下声音,问道:“妖刀沧溟和锁妖塔现在何处?”
留一扇故意压低了声音,沙哑道:“不用着急,你很快就会看见它们了。”
“哒。哒。哒。”
此刻,又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让留一扇停止了缠丝狱的束缚,淡黄色的丝线仿佛一只魔爪狰狞在白云生头顶,随时都可取他性命。
脚步声停止了,一个黑袍人出现在石台前。
一身宽松的黑袍完全遮住了他的身体,只露出半张脸,白森森的极为恐怖。
留一扇也没说话,只是神色立刻变得恭敬了不少,他站到黑袍人身侧,微微欠身行礼。
银白色的风云面具遮挡了白云生所有的表情,他疑惑道:“你是谁?”
黑袍人沉默着没说话,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白云生接着打破沉默,道:“你就是背后指挥留一扇的人?”
黑袍人依然不出声。
白云生眯起双眼,黑色的瞳孔中露出慑人的神光,他顿了半晌,忽冷道:“你的样子我好像很熟悉,你到底是谁!”
“喋喋。妖王大人,别来无恙啊···哈哈哈···”
黑袍人的声音粗糙又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不停地摩擦。
“是你?!”
白云生从来没有健忘的毛病,黑袍人声音一出,他立刻想到了某个人,那个人曾在凉州城有过数面之缘,让白云生得知倚帝山妖域动乱,而后又在苦海小镇中重逢的人。
“枯骨,竟然会是你?你没死?”
白云生的话语间充斥着浓浓的震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终的敌人竟然是会是他!‘
“喋喋。能让妖王大人如此吃惊,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操纵。”
这神秘的黑袍人正是曾恳求白云生来倚帝山平定叛乱的枯骨。
白云生脸上的情绪已经降到了冰点,冷冷道:
“哼!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你借我的手替你扫平一切障碍,还趁机让留一扇夺去沧溟和锁妖塔,然后杀我灭口,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妖王之位!”
“喋喋。不错,不错,你说的很对,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漆黑色的袍子将枯骨凄惨的笑声掩在一团神秘的色彩之下,令人捉摸不透,不知这袍子下的一张脸上,究竟雕刻着多少非人的情绪。
此时此刻,高居王座上的白云生动弹不得,紧绷双拳,咯嘣作响。
一双冰冷的目光穿过银色的面具,射在留一扇和枯骨身上,不带一丝生气。
自从他开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浪迹,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戏弄。
一层黑色业力流转在皮肤下,白云生一直在试图摆脱缠丝狱的束缚,否则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一个善了的结局。
眼下敌强我弱,性命垂危,白云生倒是怒极反静,缱绻着喉咙,淡漠道:“事已至此,也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吧?
“呵呵……不急。”
枯骨的嗓子好像时刻处于破裂的状态,笑声断续又浑浊,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既然你那么聪明,何不猜上一猜?”
“你绝非朝歌山的妖族,身上全无妖气,隐隐泛着一丝尸臭,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不是妖了。”
白云生话里充满着冰渣子,似乎他说一句话,身边的空气就要冰寒一分。
此话一出,就连站在枯骨身旁的留一扇都是眼中一惊。
他纵然听命于枯骨,但对枯骨的身份也知之甚少,只了解枯骨与神秘的三古族有关。
“喋喋。不错,我的确已非活物,不过你该庆幸,在我活着的时候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枯骨的声音像是一只乌鸦在叫。
而他平静的话再次激起了白云生心中的惊涛。
白云生眯起瞳孔,死死地盯着枯骨的黑袍,似乎是要看破那层黑暗后的秘密。他在脑海中飞速翻滚着所有的线索和记忆,很快有一幅画面定格出现。
“难道你是……”
过了一会儿,大殿中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白云生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了半句话,因为他实在是无法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个结果对他来说,对任何人来说都有些过于虚幻了。
但他还是艰难地说出了后半句:
“你是幽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