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即便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也不会被处以死刑,他们只会被送去服社会劳役,以一种不必沾染罪恶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尚轶的思考很少受到情感的干扰,但在这件事上,他不得不考虑,尚纪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他知道秦彦说得没错,尚纪对待血腥有着一种狂热的态度,他很危险,也并不稳定。这不是什么在黑街生活时沾染上的恶习,而是与生俱来的人格缺陷,即便是最优秀的治疗师,也很难改变患者的人格。尚轶不担心自己被尚纪伤害,但比起治疗室,似乎确实有更好的地方可以约束他随时有可能失控的头脑。
“你说得对。”过了一阵子,尚轶才开口做出了妥协。
“他在哪里?”
“隔壁,我的房间。”
秦彦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取出了自己的通讯器,拨通了几个号码。尚轶并没有因为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而感到松了一口气,恰恰相反,他只觉得有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他站起身朝着窗口的方向走了过去,想要透一口气,然而秦彦却一边和电话中的人沟通着,一边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脚步。
远远地透过窗户,尚轶可以看到几辆看上去和胶囊出租车很相像的车辆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家门口。
在尚轶说出尚纪的所在地时,事情就已经没法反悔了。
不一会儿,秦彦就挂掉了电话,转身看着尚轶:“我们可以出去了。”
这也意味着,所有参与抓捕的人员都已经到位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遣大量人员,除了证明秦彦在议会的权力不小之外,也暗中印证了尚轶的一个猜测:秦彦早就知道尚纪就在这里,从他进门到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要尚轶说出这位逃犯的位置,允许议会派人在他家实施抓捕。这或许就是一个圈套,这让尚轶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注意到了尚轶的目光,秦彦拍了拍他的肩:“放心,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生活,议会不会怀疑你的忠诚,这一点我可以为你担保,你可以得到升迁,甚至到中央区定居。”
尚轶冷淡地拒绝了秦彦的示好,打开了治疗室的门,朝外走去。
任何议会给他的酬金都像是他出卖自己的弟弟换取的报偿,尚轶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但他的内心此刻却似乎有着依稀的罪恶感。他刚刚踏出治疗室,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黑衣的警员如同一群幽灵一般涌进了屋子,他们举着枪冲上了二楼,整个过程快速而且安静。尚轶转身打算回到治疗室,他不想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尚纪是个应该被抓去进行社会劳役的杀人犯,但由自己亲手将他交给警方,始终让尚轶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就在他回身的时候,尚纪所在的那间屋子的房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果然,相信任何人都是愚蠢的行为,”少年的语调轻快,然而尚纪看向他的时候,却看到了他手中顶在自己下巴上的枪。在警员的包围之中,房间里走出来的尚纪从容地将目光投向了尚轶,在熟悉而亲密的称呼之后,他说出了极为残忍的话语,“哥哥,永别了。”
尚轶忽然明白了尚纪想要做什么,他顾不上满屋子的武器,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警员,朝着少年冲了过去。然而一切都晚了,尚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浓重的血腥味洗刷着尚轶的肺腔,鲜血和破碎的人体组织四散开来,让尚轶的脸上沾满了血污。
阴沉了几天的第九区,终于下起了第一场雨。
尚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那家名叫“耀光”的酒吧门口。
大雨让潮湿的雨水浸透了他衣物的每一片布料,他皱着眉从衣兜里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防水的屏幕仍然在忠实地显示着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显然,他是从自己家里一直步行走到这里的。强烈的冲击似乎让自己出现了短暂的断片,尚轶仍然能够记起倒在地上的尚纪在生命的最后一秒,脸上仍然挂着诡异可怖的笑容。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尚纪要选择自杀,难道比起被议会抓捕,死亡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吗?
这样一来,尚轶就成了凶手,一个亲手逼死自己弟弟的凶手。
“尚先生?”头顶的大雨似乎被一片阴影所遮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林舟打着伞站在了他面前,带着吃惊的神色打量着他,“在这里看到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尚纪死了,”尚轶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沙哑而干涩,然而他的语调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就死在我家里,死在我面前。”
林舟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吃惊,她看了看尚轶领口还没有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血迹,转身朝着酒吧走去:“走吧,我们进去说。”
因为没有合适的衣物,所以林舟只是简单地帮尚轶烘干了外套,给了他一条毯子。莫奕白小心翼翼地给尚轶送了一杯热水,但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她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放下杯子就回到了酒吧的阁楼里。林舟将那杯热水推开,重新拿了个杯子给尚轶倒了一整杯烈酒,浅棕色的液体在杯子里如同流动的琥珀。尚轶喝了一口,感觉自己被冻僵的身体正在慢慢地恢复知觉。
林舟从尚轶的外衣里拿出了他的通讯器,然后把通讯器放到了离两人很远的桌上。注意到尚轶疑惑的目光,她才开口:“市面上的大多数通讯器都是‘蛛网’的一部分。”
“蛛网?”尚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概念。
“那是议会赖以为生的信息网,”林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眼注视着气泡摇摇晃晃地浮到酒面上,“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议会的监控之下吗?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