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忙活了大半夜,但尚轶回到酒店之后没睡几个小时,就只能重新起身,又出了门。
今天一整天他的日程都被排的满满当当,只有早起,他才能抽出一点空。虽然在钟琪妤失踪的这件事上,他几乎不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但身为治疗师的他有看护病人的义务,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见钟榕一面。在失踪案发生之后,整个医院都警戒了起来,因此就算是尚轶也只能在医院的会客厅见上钟榕一面。医院宽大的沙发让尚轶的脑海中的倦意重又卷土重来,喝了一口在路边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咖啡,尚轶一边等待着钟榕的出现,一边思索着她的墨菲斯记录能带给他的信息。
直到一整杯咖啡都见了底,尚轶脑海中有些昏沉的睡意被驱散了大半之后,钟榕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从她并非机械的那半边脸上,尚轶看不出什么疲惫或是悲伤的神情,他一直都不太拿得准钟琪妤在她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在她眼里,钟琪妤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病人,甚至是一个耻辱。在走进会客厅之后,她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那不是你的错。”
尚轶知道怎么应对愤怒的职责或是悲痛欲绝的哭诉,然而在钟榕面前,这些知识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些机械元件似乎吞噬了她不少的正常情绪,让她总是摆出一副温和平静的笑容。很难想象一位走失了女儿的母亲会去安慰整件事的直接责任人,尚轶皱了皱眉,即便知道钟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还是不由得觉得有些反常。
“她在我家失踪,我是她的治疗师,我必须负责,”放下了咖啡杯,尚轶没法像钟榕说的那样,把自己放在一个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位置上,“我会找到她,如果你能给我一些线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别管这件事了!”钟榕忽然抬高声调打断了尚轶的话,她的眼中有憎恶和失望一闪而过,整个会客厅安静了片刻,很快,她眼中的光芒就渐渐平静了下来。像是想要回避自己刚才的失态一般,她将脸转向了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如果这样能帮到你的话,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她的病房。”
如果说最初尚轶还将她的态度归结为对他的保护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究竟隐瞒着什么了。
没有给尚轶发问的机会,钟榕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望着她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医院的气氛似乎比尚轶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要沉闷得多,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唯有钟琪妤曾经的病房大门敞开,却又围上了一圈黄黑的警戒线。钟榕拉开那条警戒线之后只是看着尚轶走进了病房,而她自己则远远地站在原地,仿佛只要靠近病房,就会被什么病毒感染一般。
钟榕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的女儿?这样的疑惑只在尚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想起了她的墨菲斯记录。这个女人对自己身上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的厌恶,本质上或许来源于她对“人”这种存在的缺陷的畏惧,而眼下,她的女儿恰好就展现出了只有人类身上才会出现的疯狂与失控。
钟琪妤的失踪有可能是钟榕造成的吗?尚轶转头看了一眼钟榕,从她脸上,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注意到尚轶的目光,钟榕愣了愣,却没有猜到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指了指病房的窗户:“她用床单绞成一条绳子拧断了栏杆,打开了出口,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办法,不是吗?都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预谋了。”
“她只是被精神疾病困扰而已,普通人能想到的办法她也应该能想到,”尚轶说着,看了看被金属的栏杆封起来的窗口,有人刻意想将病房布置得温馨自然,然而一些细节还是暴露了这里其实是牢房的真相。当然,作为一间牢房,这里的警备显然又不够严密,那个窗户离地的距离很近,只要踩上桌子,就能轻易够到。四处打量了一番之后,尚轶才忽然从钟榕的话中琢磨出了她真正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协助她离开了这里?”
“我有一个……你可能不太会喜欢的猜想,有人把她从这里接走,又有意让她去了你那里,”钟榕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叹了口气,还是说了下去,“不论她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能相信她。”
这样的猜测有些道理,但没来由地,尚轶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钟琪妤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和女孩相比,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母亲真的要更可信吗?尚轶没有答案,他现在所知道的,就是不要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这样一来,他没有对钟榕的警告做出任何回应,而是伸手,取下了书架上的书籍。他不指望自己在这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本来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只是试探钟榕的反应而已,而如果这些书籍里真的有什么线索,他也不可能当着钟榕的面带走任何东西。
书架上的书全是一些枯燥乏味的学术书籍,崭新的书页告诉尚轶,这些书的主人几乎没有翻阅过它们。就在尚轶打算将手中的那本厚重的历史书放回书架上的时候,写在书页一角的一串模糊不明的字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串不知道属于什么人的电话号码,尚轶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他飞快地将那串号码记了下来,用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合上了书,把它放回了书架。
“别再去管这件事了,我不知道是谁盯上了你,但你可能会陷入危险,”钟榕顿了顿,最终搬出了尚轶的父亲作为劝说他的筹码,她的眼中似乎是货真价实的担忧,这让尚轶一时间有些动摇,“你的父亲要我照顾好你,议会的人会处理好一切,你应该相信他们。”
“……我知道了,”尚轶和钟榕对视了许久,最终垂下眼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警戒线的范围,走到她的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不用担心我。”
这番话似乎让钟榕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尚轶总觉得她所担忧的,似乎不仅仅只是他的安危。
虽然答应了不再继续追查下去,但在离开医院之后,尚轶很快就拿出通讯器,拨通了那个写在钟琪妤书上的号码。接线的声音响了一会之后,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
“尚先生,虽然早就料到了您会联系我,但这么快就接到您的电话还真是让人感到意外,”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尚轶一愣,这是那个名叫苏霁的女人,几个小时之前,她才给了他一张名片,“我们见上一面吧,您总能在我这里找到您需要的东西。”